2018年，當唐納德·川普（Donald Trump）因為利率問題與聯準會主席傑羅姆·鮑爾（Jerome Powell）發生爭執，並且有意撤掉鮑爾時，聯準會的領導人們私下裡準備了一個緊急應對方案：通過起訴川普來捍衛聯準會的獨立性。
據知情人士透露，當時，鮑爾對時任財政部長史蒂文·馬努欽（Steven Mnuchin）說，如果川普想撤他的職，他會抗爭。川普當時對聯準會違背他的意願加息感到不滿。
對鮑爾來說，與總統對簿公堂固然令人不快，而且還可能要自掏腰包，但為了保證未來的聯準會主席不會因為一個政策爭議而面臨被撤職的威脅，他必須這樣做。
六年後，隨著川普即將重返白宮，他與鮑爾之間劍拔弩張的關係在沉寂良久之後再次浮出水面。上周，當被問到如果被要求辭職是否會照辦時，鮑爾只回答了一個字：「不」。當被問到總統是否有權解僱他時，他給出了同樣的答案。
鮑爾後來又被追問為何會這樣認為。他再次給出了簡短的回答：「法律不允許。」鮑爾曾在私募企業擔任高管，他擁有一個法學學位。
從他毫不退縮的回應來看，任何企圖迫使鮑爾在2026年任期結束前離職的行為，都很可能要通過一場史無前例的法律訴訟來解決，這正是聯準會領導人多年前就已準備好的方案。
「如果讓總統在這件事上得逞，那麼未來每一位聯準會主席都有可能被總統隨意撤換，」2004年至2017年擔任聯準會總法律顧問的斯科特·阿爾瓦雷斯（Scott Alvarez）說。「我認為鮑爾不想開這樣的先例，所以我認為他會抗爭到底。這種先例影響太大了。」
可以肯定的是，鮑爾和其他聯準會高級官員都已經儘量克制，不發表任何有關川普或此次大選的煽動性言論。為了保持他一貫的低調作風，鮑爾沒有試圖公開提出他的工作狀況問題。上周只是在回應一再出現的假設性提問時，才讓這個問題重新浮出水面。
反觀川普，他最近也沒有表示準備撤換鮑爾。川普在6月份接受彭博新聞（Bloomberg News）採訪時說：「我會讓他做完任期，在我認為他做得對的情況下更是如此。」
那些就此事向川普提過建議的人士，對川普在這個問題應該做到什麼程度也意見不一。有市場經驗的人建議不要撤換鮑爾。目前擔任川普顧問的投資經理斯科特·貝森特（Scott Bessent）上個月建議川普宣布他打算讓誰來接替鮑爾，如此一來，這位「影子」主席就能想辦法削弱鮑爾的權威，讓他變成一隻跛腳鴨。但在上周的一次採訪中，貝森特說，根據最近對這一想法的批評，他不再認為值得這樣做。
鮑爾上周暗示，他將抵制任何解僱他的行動，幾個小時後，猶他州共和黨參議員邁克·李（Mike Lee）發布了一篇新聞稿，並在評論中暗示聯準會應該聽命於白宮。他在X上寫道：「我們應該#終結聯準會#的又一個理由。」
在川普第二個總統任期內，他和聯準會的關係將在兩個重要方面發生變化。首先，川普在短期內將沒有那麼多機會在這個機構中留下自己的印記。在他第一個總統任期內，川普得以在就職的第一年填補了聯準會七人理事會中的五個空缺。但現在聯準會理事會沒有空缺，未來兩年也只有一個席位會空出。
其次，聯準會抗擊通膨的戰鬥尚未結束，現在罷免聯準會主席將比川普第一個任期內更具破壞性，當時通膨率處於可預測的低位。而現在短期利率（由聯準會設定）和長期利率（由更廣泛的力量驅動）都遠高於川普第一個任期。
川普已多次承諾要降低通膨和利率。「記住，通膨會毀掉一個國家，」川普在今年5月份被問到借貸成本過高時表示。「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儘管如此，如果新政策引發聯準會內部對通膨的擔憂，那麼通膨波動的加劇可能會增加聯準會與川普政府發生衝突的可能性。例如，如果以赤字作為資金支持的減稅措施或新一輪關稅導致投資者的通膨預期升溫，聯準會可能會將利率維持在高於其他情況下的水準。
川普接手的財政背景也更加危險，美國財政部將在未來幾年對數兆美元的債務進行展期，這些債務是在利率低得多的情況下借入的。與人合寫過一部聯準會獨立史的投資經理馬克·斯賓德爾（Mark Spindel）表示：「川普能對聯準會做些什麼，最終決定權在市場手裡。」
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首席美國經濟學家邁克爾·費羅利（Michael Feroli）表示，如果川普想要罷免鮑爾，市場反應將「非常糟糕」。一些分析師認為，最近幾周債券收益率飆升反映出市場對川普第二個任期內由赤字推動經濟增長的預期。他指出：「如果這種預期與誰將執掌聯準會的不確定性相互作用，情況會變得非常棘手。」
自從上世紀70年代發生嚴重通膨以來，聯準會就一直在維護其制定貨幣政策的獨立性。根據總統辦公室的錄音，美國總統尼克森（Richard Nixon）曾私下向時任聯準會主席、他的前顧問阿瑟·伯恩斯（Arthur Burns）施壓，要求他在1972年大選前放鬆政策。伯恩斯同意了。
上世紀80年代初，一場痛苦的經濟衰退終於治癒了多年來的高通膨，此後，聯準會和世界各地的其他央行都尋求並獲得了各自政府賦予的相當大的運營自主權，即「獨立性」，以便從經濟的長遠利益出發來設定利率。央行的獨立性也讓政客們不必因不受歡迎的抗通膨措施而受到指責。
2012年，時任美國總統的歐巴馬（Barack Obama）讓鮑爾進入了聯準會理事會，川普在2018年任命鮑爾領導聯準會。美國總統拜登（Biden）在2022年再次任命他擔任聯準會主席，任期四年，80名參議員投票贊同他的任命。鮑爾目前的聯準會主席任期將持續到2026年5月。他在理事會還有一個14年的任期，到2028年初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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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普已多次表示他有權解除鮑爾的職務，但他承認法律上對此並不明確。「我當時威脅要解僱他，」川普上個月在芝加哥經濟俱樂部（Economic Club of Chicago）發表講話並提到自己的第一個總統任期時表示。「當時的一個問題是，你能不能這樣做。」
在川普的第一個任期內，他的顧問們告訴他，他不能解僱鮑爾，他後來在一次電話裡對鮑爾說，「看來我甩不脫你了」。幾個月後，川普提出把鮑爾降職，並提名另一位聯邦儲備委員會成員擔任聯準會主席。
從某些方面看，鮑爾上周的言論並不讓人驚訝，因為他五年前就說過同樣的話。「如果你今天或明天接到總統的電話，他說『我要解僱你，收拾東西走人吧』，你會怎麼做？」2019年，一位議員在聽證會上問鮑爾。「嗯，我當然不會那樣做，」鮑爾回答說。「我的答案是不。」
他在私下裡也持同樣的觀點，這是出於對聯準會和他的繼任者的責任。「在任何情況下，我都絕不會在任期結束前主動離職。在任何情況都不會，」他在那一年對一位訪客說。「我從來沒有想過，除了死亡，還有什麼情況會讓我幹不滿任期。」
當時，聯準會領導人決定，如果鮑爾作為聯準會主席的地位受到質疑，聯準會系統中負責制定利率的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ederal Open Market Committee, 簡稱FOMC）將緊密團結起來，召開會議，立即把鮑爾重新選為FOMC主席。
FOMC由聯準會七名駐華盛的聯邦儲備委員會成員以及另外幾名委員組成，這另外幾名委員大體上由12家地方聯儲銀行（準私營機構）的行長輪換擔任。地方聯儲銀行行長不由總統任命，而是由地方聯儲銀行的董事任命，這些董事通常是當地企業或非營利機構的高管。FOMC在每年的第一次會議上選舉自己的主席。
結果是，試圖罷免鮑爾幾乎不會帶來什麼實際好處，因為在任何訴訟得到解決以前，鮑爾很可能會繼續領導聯準會，而訴訟也許會持續到鮑爾的任期結束之後。
聯準會前總法律顧問阿爾瓦雷斯（Alvarez）表示，他認為鮑爾會在相關的法律挑戰中獲勝，原因之一是當初起草並修訂了創建聯準會的法律的議員們，經過多次辯論後決定，不應加入允許總統隨意撤換聯準會主席的條款。
聯準會的七名理事由總統提名，任期14年，他們的提名必須得到參議院確認。法律規定，他們只能因故被免職，法院對此的解釋是瀆職或玩忽職守。
另一項法律規定總統可從七名理事中提名一人擔任聯準會主席，任期四年，這項提名也必須經過參議院確認。該法律未說明同樣的解職標準是否適用。
阿爾瓦雷斯說：「關於鮑爾在四年任期結束前不能被降職的論點非常站得住腳。」此外，最高法院大法官卡瓦諾（Brett Kavanaugh）和阿利托（Samuel Alito）在過去10年的多份意見書中都表示，他們認為聯準會在聯邦監管機構中是獨一無二的。
任何法律鬥爭的費用都可能需要由鮑爾自己承擔，因為目前還不清楚聯準會自己是否有權挑戰將他免職的決定。
如何處理來自總統的意見一直是聯準會主席的職責之一，但大多是在私下處理。美國總統林登·約翰遜（Lyndon B. Johnson）曾因政策分歧詢問他是否可以解僱時任聯準會主席的馬丁（William McChesney Martin）。他的律師說不行。後來，按照馬丁的說法，約翰遜把他叫到他在德克薩斯州的牧場，斥責他加息，說這是卑鄙的行為。不過約翰遜對公眾隱瞞了這場爭端。在訓斥馬丁後，約翰遜和馬丁坐在門廊上，他在記者面前說：「你的工作是挑起爭端，我的工作是防止爭端。」
鮑爾曾表示，他更廣泛的目標是通過專注於嚴謹的、基於證據的分析，來維護一個超越黨派政治的聯準會。他在3月份表示：「我對這個機構感到有責任，也有義務。」
今年春天，鮑爾反駁了外界關於聯準會獨立性可能受到挑戰的擔憂，先前《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報導稱，川普的盟友們正在起草削弱聯準會自主權的想法。今年5月份，當被問到這個問題時，鮑爾指出，國會堅決支持聯準會保持獨立。他說：「所以我對這個問題的擔心沒有最近媒體報導中暗示的那麼嚴重。」
在川普的第一個任期內，共和黨參議員經常採取行動維護聯準會的自主權，阻止了幾位他們認為不合格的候選人獲得確認。在負責監督聯準會的委員會中任職的一些共和黨議員在今年春天表示，如果川普試圖改變聯準會的自主權，他們會感到擔憂。北卡羅來納州共和黨參議員湯姆·蒂利斯（Thom Tillis）今年早些時候表示：「我必須為聯準會未來50年考慮，而不是未來四年，獨立性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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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資經理斯賓德爾不確定聯準會的獨立性在川普的第二個任期內能否得到參議員們同樣的維護。他說：「川普2.0的內容之一便是探尋行政權力的邊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