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對烏克蘭發動的侵略戰爭迄今已經兩年，雖然中共宣告中立，但任何有仔細觀察這場戰爭的人，都知道中共至少在開戰初期的立場是明顯偏向俄羅斯的。不只一堆大陸的軍事專家站出來為俄軍大唱讚歌，聲稱烏克蘭首都基輔將在一小時22分鐘內陷落。抖音的內宣與外宣系統也紛紛啟動，在華語世界散佈所謂烏克蘭是納粹，對俄裔居民大搞種族清洗的不實訊息。
曾幾何時，光是筆者身邊的許多長輩都天天傳line過來洗版，把澤倫斯基描繪小丑或者大奸大惡之人，並辱罵美國與其他在背後支持烏克蘭抵抗侵略的北約國家在「拱火」。然而無論大陸軍事專家與台灣的深藍長輩們沉浸在普丁「勝利」的快感裡面，這場戰爭的本質是一場不折不扣的侵略戰爭，俄羅斯對烏克蘭的侵略戰爭。
回到1991年蘇聯解體之際，烏克蘭與俄羅斯一起脫離紅色帝國的掌控宣佈獨立。1994年，俄羅斯在《布達佩斯協議》上簽字，以烏克蘭交出蘇聯遺留下來的核子武器為條件承認了烏克蘭的主權獨立，雙方也互相交換了大使。所以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這場俄羅斯發起的「特別軍事行動」都與87年前日本發起的「支那事變」相互輝映。
中共從抗擊美國的角度出發，支持俄羅斯對烏克蘭的侵略戰爭，如果能夠始終支持到底，那也還能有一套「公理」或者「大義」可言。假若習近平能真的貫徹所謂「中俄友誼無上限」的承諾，那我們還可以說中共致力於打造一個沒有美國，或者美國影響力被大幅削弱的多極世界。烏克蘭不過是在這樣的「大義」下，必須要被犧牲的棋子。
如果這真的是中共的目標，那我們還可以在把俄羅斯比喻為納粹德國的同時，把中共比喻為大日本帝國，雙方共同的目標是創造一個排除美國的世界新秩序。可是從中共今年3月以來總總的表現來看，實情顯然不是如此。先是大陸的三大銀行停止接受俄國企業付款，接著又傳出深圳大疆公司向烏克蘭出售無人機20,000架的消息，驚動了國際社會。
現代的佛朗哥西班牙
在過去兩年的烏克蘭戰場上，美造的彈簧刀無人機曾經有優異表現，給俄軍帶來了相當傷害。然而在用久了以後，烏克蘭軍方對彈簧刀無人機昂貴的價格越來越吃不消，而且俄軍也摸熟了彈簧刀無人機的套路，實施有效的電子干擾予以反制。便宜又好用的大疆無人機，看在烏克蘭軍方眼中顯然是一個更物美價廉的選擇。
今年3月7日，烏克蘭國防部宣告以5億6,000萬人民幣購入20,000台Mavic 3大疆無人機，其中15,000台為Mavic 3E，另外5,000架為帶紅外線感應系統的Mavic 3。這20,000架無人機將在今年5月31日交付完畢，屆時將又會給烏克蘭戰局帶來改變。當然從在前線面對無人機打擊的俄羅斯士兵角度來看，這絕對不會是一個好消息。
中共不只在經濟上加入了西方國家制裁俄羅斯的行列，還在軍事上也開始向烏克蘭「拱火」，勢必將成為壓垮俄羅斯的最後一根稻草。顯然中共在對俄羅斯的支持上，遠不如伊朗跟北韓堅決，也談不上是與納粹德國一起發動二戰的大日本帝國。如果真的要拿二戰時的哪一個國家來與現在的中共做對比，筆者認為還是佛朗哥（Francisco Franco）執政的西班牙國最類似。
佛朗哥本身是西班牙的右翼少壯派軍人，在1936年率領極右翼的國民兵發起軍事政變，試圖推翻左翼的西班牙共和國政府。兩股勢力隨即爆發內戰，共和國政府得到了蘇聯支援，佛朗哥則尋求納粹德國和法西斯義大利的幫助，形成了一場代理人戰爭。在德義兩國的支持下，最後佛朗哥領導的國民軍憑藉著鋼鐵般的意志戰勝了派系林立的共和國政府，建立了法西斯軍人獨裁統治。
西班牙國以天主教保守主義價值為信仰，打壓社會上一切的進步價值，並系統係屠殺反對黨和異議人士。如果從意識形態角度出發，佛朗哥無疑是親近希特勒（Adolf Hitler）和墨索里尼（Benito Mussolini）的。佛朗哥對西班牙的統治更滲透到了社會的最底層，絕對是說一不二的獨裁者，但這是否就代表他領導的西班牙國會無條件追隨納粹德國和義大利呢？
佛朗哥的牆頭草主義
當德國發起閃擊戰，席捲整個歐洲大陸並攻下法國之際，佛朗哥確實一度心動，想要跟在義大利後面對英法宣戰，分一杯羹。西班牙長劍黨的官方報紙《亞里巴報》（Arriba）就如同20世紀40年代版的抖音一樣，鋪天蓋地的詆毀英法兩國，同時展示出了染指法屬摩洛哥、柯麥隆以及直布羅陀的興趣。然而佛朗哥的野心，卻也引起了希特勒的警惕。
佛朗哥與希特勒在1940年10月23日的會晤以不歡而散畫下句點，希特勒不只在會議上拒絕了佛朗哥提出由德國向西班牙提供更多糧食、石油、裝甲車輛以及飛機的要求，還威脅要把西班牙的國土割讓給法國維琪政權。事後佛朗哥便下定了讓西班牙保持中立的決心，尤其是在英國撐過不列顛空戰的危險期後，他更加堅定了西班牙絕對不能投入對英美戰爭的立場。
為了安撫希特勒，他派出了志願兵以藍色師團的名義參加納粹對蘇聯的作戰，以報答德義兩國替他奪權的恩情。而隨著戰局對希特勒越來越不利，希特勒提出了德軍經過西班牙本土向直布羅陀發起進攻的請求，佛朗哥不只拒絕希特勒的要求，還強化了對法國與西班牙邊界的防衛工作，隨時準備將槍口對準入侵西班牙的德軍。
等到德國敗局已定，佛朗哥更是接受了美國總統羅斯福的條件，直接把藍色師團撤回國內，放任德軍在東線戰場上被蘇聯紅軍殲滅。縱然還是有少數西班牙人改以武裝親衛隊的名義繼續與德軍並肩作戰，卻絲毫動搖不了佛朗哥的中立國策以及納粹的敗局。所以等到二戰結束時，西班牙順利躲過了被當戰敗國的命運。
新上台的杜魯門總統，不像羅斯福總統那般對佛朗哥有耐心，相反的還拒絕西班牙加入聯合國的申請。多數的戰勝國，都因為佛朗哥與希特勒、墨索里尼的關係而撤走了使領館。中華民國政府更因為西班牙在二戰時承認滿洲國與汪精衛政權的原因而與之斷交，如果不是後來西方國家有反共的需要，想必佛朗哥將被孤立到死為止。
搖擺在親共與反共之間
西班牙要等到1982年，才得到西方國家的徹底認可，被允許加入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然而此刻距離佛朗哥去世已經七年，可見只要他還活著，西班牙就無法融入民主自由大家庭的陣營中。然而歐洲不接受他，卻不代表美國也跟著不接受他。為了防止佛朗哥投奔蘇聯，使蘇聯在伊比利亞半島擁有從後方包圍西歐，進而威脅整個大西洋的軍事基地，美國轉而開啟了與西班牙的合作。
也因為多數拉丁美洲國家受西班牙影響巨大，佛朗哥選擇與美國合作的態度也成了蘇聯滲透美國後花園的阻礙。西班牙雖然並非北約會員國，卻因為有美軍基地存在的關係，扮演了北約側翼的角色，一如二戰時阻止德軍般地阻止了蘇聯踏足伊比利亞半島，更保護了直布羅陀和葡萄牙的安全，是美國十分可靠的反共盟友。
擁有一定程度反猶太情節的佛朗哥與眾阿拉伯國家關係良好，他領導的西班牙時常扮演美國和阿拉伯國家之間溝通的橋樑。但也因為反猶太傳統，西班牙國不贊成美國一面倒支持以色列的政策，佛朗哥為此時常與季辛吉、尼克森等力挺以色列的美國領袖爆發口角。可即便是猶太人季辛吉，也從現實主義的角度讚揚佛朗哥的識時務者為俊傑。
與美國的結盟，也迫使佛朗哥在1952年與中華民國恢復邦交，換取西班牙在1955年進入聯合國。然而佛朗哥不只同情阿拉伯人反對以色列的鬥爭，同時也暗中欣賞領導北越共產主義政權與美國對抗的胡志明，他甚至在寫給美國詹森總統的信中強調：「我們必須肯定胡志明是一個不願意看到國家滅亡的愛國人士，他毫無疑問是當下越南所最需要的人物。」
或許看到胡志明堅定率領越南擺脫美國控制的決心，讓佛朗哥想到年輕時代率領西班牙脫離蘇聯控制的自己也說不定。在這樣的情況下，佛朗哥會如何看待事事追隨美國的中華民國，其實我們也已經可想而知，難怪在尼克森訪問大陸，並確立了美國拉攏中共對付蘇聯的戰略行程後，還有兩年就要過世的佛朗哥就在1973年3月9日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二度拋棄了中華民國。
21世紀的佛朗哥西班牙
根據中共前外交官王珍回憶，當第一任中共駐西班牙大使陳肇源向佛朗哥遞交國書時，佛朗哥毫無保留的將他對毛澤東的欣賞宣洩出來。他對毛澤東的軍事思想以及毛澤東在建立「新中國」以後領導「新中國」迅速改變面貌的表現是十分敬佩的。也因為有了毛澤東帶來的這些改變，佛朗哥做出「這些因素促成了西班牙當時和中國建交」的結論。
可見真正讓佛朗哥欽佩的世界領袖，不是羅斯福、邱吉爾以及史達林等強權領袖，而是如毛澤東與胡志明這般帶領弱小國家脫離強權宰制，又懂得在多個列強之間左右逢源，為自己國家爭取最高利益的民族主義者。回顧佛朗哥的奪權過程，其實與毛澤東確實有更多的相似之處，這點我們不能因為佛朗哥曾經高舉反共抗俄旗號而加以忽視。
像佛朗哥這樣的機會主義者，自然是不會多瞧蔣中正一眼，假若他的西班牙不用受制於美國，絕對不會等到1973年才與中共建交。而中共也經由佛朗哥在二戰還有冷戰中的表現中，學到了自己在建政初期採取「一邊倒」的政策有多麼愚蠢。如果毛澤東不及時轉彎，跟美日結成共同圍堵蘇聯的夥伴，不只中國將永遠被蘇聯控制，中共政權也可能在90年代跟著歐洲共產集團一起解體。
所以今天的中共其實還不能算是俄羅斯、北韓與伊朗的同盟，甚至不屬於一個陣營。當然中共更不是屬於美國與北約的陣營，而是如同二戰時的西班牙般採取中立主義原則，看哪一方勝利再決定支持哪一方。當俄羅斯開戰的時候，中共判斷俄羅斯會贏，就選擇押寶俄羅斯，如今戰局逆轉，會有所改變也十分正常。這態度非常的機會主義，對中共卻非常有用！
＊作者為軍事史研究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