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瘋子把謀殺上帝的行為看作是歷史上最偉大的行為，面對周圍寂然無聲的聽眾，他把燈籠扔在地上，自責來得太早，太不是時候了。儘管人們已經謀殺了上帝，但居然沒有意識到。這個瘋子跑到各個教堂裡，唱起安魂彌撒，當人們問他何以如此？他回答：『如果這些教堂不是上帝的墓穴和墓碑，它們還能是什麼呢？』」──尼采。
尼采說的是上帝，其意可以等同於一切「神」。遺憾的是，尼采殺死了上帝，又創造了「超人」，於是乎，理性的世界裡，永遠搞不清楚到底是眾神喧嘩還是群魔亂舞？
就在慈濟彷彿被打下了神聖神壇的同時，有兩樁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一是政治事件：前國民黨立委徐欣瑩另組「民國黨」，妙天禪師攜信眾加持，聲勢驚人。妙天何人？號稱從師第八十四代禪宗大師敬哉禪師，他自為第八十五代，不過，敬哉何人迄無人知悉，而妙天自創「印心禪法」，「一代大師」行走有風，就是反反覆覆捲入詐財案，一度甚至師徒互控，即使如此，妙天神通廣大，三年前小巨蛋法會依舊藍綠政客都捧場。
從妙天，難免想到幾乎同一時間被調查有詐騙之嫌的宋七力，連民進黨前主席謝長廷夫婦都信之不疑，莫怪乎這些人能翻手雲覆手雨，最重要的，台灣是宗教自由的社會，以宗教之名騙人，就像以言論自由之名罵人一樣，基本很難入罪，否則就有宗教迫害之虞，這比箝制言論自由更嚴重；宋七即使因遭到調查而規格限縮，卻仍有上萬信眾追隨，人不相信自己奈若何？
第二件是社會事件：紅富海公司負責人黃圓映被控以設道場、辦心靈講座等非法吸金近二百億，受害者達七千多人，台中高分院判黃十一年徒刑，判決書近二千五百頁，分上中下三卷，還得製作七百三百多份，以送達所有受害人，為此還得公開招標，估計要花上三百六十萬。紅富海案爆發在十一年前，案發後信眾還說，「沒有被騙的感覺。」
黃圓映自稱「上仁心靈導師」，她隨手呼喊一下人生幸福，就能落袋數百億，還好，她不過是吸金，不像前年爆發虐死高中生案的日月明功心靈導師陳巧明，鬧到出人命為止。
從慈濟、妙天到紅富海，看似不搭嘎的三件事，其實，反應了深層的共同現象：第一，台灣人真的很有錢，有錢到需要各種不同的節稅方式，慈善捐款少為人知也不被調查，至少是做了慈善事業，而且遍及全球；除了慈濟，數數台灣各大山頭叢林，還真沒聽過哪一山哪一門財務公開的；相對而言，其他被視為「非正信」的信仰或心靈組織，風險就大多了，二、三年前不就爆發靈骨塔詐財或節稅案，眾多科技界大董級人物全部中招，避免傷人就不點名了。慈濟被打下神壇不稀奇，稀奇的是妙天都能被捧上政壇，且藍綠不以為怪。
第二，台灣人的心靈還真空虛脆弱，脆弱空虛到大街小巷五步一廟三步一堂，廟、會、堂之外心靈講座更是不計無數，從拜狐狸的黃大仙、到東南亞流行的金象、四面佛不一而足，打開電視機有線頻道八十以後，各路說法僧道俱全，有最愛聽〈傷心酒店〉的蓮華生大士，還有聲稱能直接與上帝通話的清海無上師，從十數年前紅起的「心海羅盤」規模大到都有「全球網路電視」了…。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超人，當不了超人就想像、相信、擁護並追隨一個「超人」，然後得到一種自己不是超人也幸福的迷幻感，這正常嗎？
曾經化身為服務員、清潔工，調查底層生活的美國作家芭芭拉．艾倫瑞克（Barbara Ehrenreich）二年前寫了一本《失控的正向思考》，全面批判美國的「正面能量」現象，從《秘密》的暢銷到「不抱怨運動」的興盛，幾乎台灣都與之同步。這或許說明，以「正向思考」做為自我防衛機制，是一種正常或有效的本能，舉世皆然，但若相信「念力」或「正向思考」真能解決問題，甚至為此不惜砸下重金，套句柯文哲的白目語言，那就真的「有夠白痴」，有一個基本矛盾：如果念力與生俱來，人人都有，又何須外求？
回到尼采，「從前魔鬼這樣對我說過：『連上帝都有它的地獄，那就是他對人類的愛。』」這不是魔鬼跟他說的，這是理性跟他說的。如果這世界真有神佛、真有鬼，那麼天上神佛地下鬼給人類最大的禮物就是「批判思考」、「理性思考」，這道理五千年前孔老夫子就說過了：敬鬼神而遠之。敬天畏鬼足矣，記得他們都曾經是人、現在是人，未來不是墓穴和墓碑，那還能是什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