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投書：教宗的備選名單─新任樞機主教們

2018年9月梵蒂岡教廷與中國外交部，正式簽署一份不對外公開的臨時協議，這份協議是經過雙方自2015年開始的5輪辛苦談判得到的暫時性成果。不過，雖然是一份彼此諒解的協議，但協議內容尚不完善，使得這份協議只能成為一份「臨時性」的協議，每兩年都需要重新檢視。

這份臨時協議在2020年10月第一次延期，今年2022年10月將第二次到期，關心這件事的人可能會問三個問題：首先，這份協議的內容彼此承諾什麼？其次，教廷和中國政府彼此妥協採取的是什麼模式？第三，這份協議到期後還會續約嗎？

2022年7月2日，教宗方濟各在其寓所接受路透社（Reuters）採訪，給我們正式解答。

教宗方濟各與路透社談到與中國的外交關係，以及雙方於2018年簽署的臨時協議，他明確說到「這項協議實行順利，所以我希望在10月間能夠延續」。 這證實，教廷與中國間的這項臨時協議，將在今年10月再次啟動展延。

雖然，教宗明確表達這份協議延續的重要性。然而教宗的暗語，指的卻也是當前的梵中政教關係，似乎還沒有好到雙邊已經有穩定且彼此尊重與諒解的合作模式，臨時協議可能是目前能為教廷及天主教會爭取到最好的安排，這也可能是教宗方濟各及其所屬耶穌會對中國這個他們最為珍視的傳教區所能爭取到的最多幫助。

路透社的採訪，並不只是為了即將到期的臨時協議，吸引他們持續追蹤的問題，更是中國共產黨對宗教強力控制的魔手，是否隨著專制政權的擴散而外溢到華語社會，包含最早接受天主教會洗禮的香港及澳門地區。

教廷在中華民國臺灣有大使館並派任正式外交官，雖然外交官的官銜自中華民國與美國斷交以後，從原本的大使層級降為臨時代辦，然而，實存的教廷大使館，仍代表教廷與中華民國臺灣正式且穩定的外交關係，今（2022）年更是教廷與中華民國建交80週年。不過與臺灣相較，香港雖然擁有比臺灣更多天主教友，但因為多重政治因素考量，教廷仍舊無法在香港派駐正式外交官。

教廷僅將隸屬教廷駐菲律賓馬尼拉大使館的外交官，改派至香港兼轄擔任駐香港宗座代表（the Holy See Study Mission in Hong Kong）。而路透社正是在最近採訪教宗的同時披露，今年3月駐香港宗座代表何明哲蒙席（Javier Herrera Corona）離港赴非洲剛果履總主教新職前，對香港天主教會提醒，「要香港天主教會為宗教自由的終結做好準備，並敦促香港教友們即時採取措施，保護教會財產、檔案和資金」。

何明哲蒙席的說法，並不是空穴來風。隨著香港七一更換領導班隊，更為強勢的警隊與執法系統，已經將他們的執法作為展現在逮捕香港天主教會重要的領導人物榮休陳日君樞機主教。

與此同時，當太平洋地區國家關心教宗方濟各與中共政權的搏鬥時，部分媒體卻將焦點轉向關切教宗「疑似」罹患癌症，甚至有退位考慮的傳聞。 （相關報導： 教宗方濟各希望延續梵中《主教任命協議》　梵蒂岡願為中國付出哪些代價？ ｜ 更多文章 ）

依照天主教會自宗徒傳下來的慣例，歷任教宗大多是在位直至離世，少有退位的前例。當前於2013年退位的教宗本篤十六世是自西元15世紀以來，第一位在世退位的教宗。而教宗方濟各會不會因為健康緣故而成為近年第二位退位的教宗？路透社在同樣這篇報導中，藉教宗方濟各的口打消這些傳聞，他幽默地說，「我還活著，我的醫生什麼都沒有告訴我」。

即便教宗方濟各出言闢謠，教宗近期接受手術，並以輪椅代步的景象，確實與數年前教宗行動自如四處傳教的形象大幅落差。因此，外界對於教宗健康狀況的臆測，逐漸邁上檯面。

教廷是一個中央集權的神權專制國家，教廷不能沒有皇帝，更好說的是「天主教會不能沒有代表耶穌基督、握有天國鑰匙的釋放者」，而這個「天主教會的皇帝」正是透過教廷的「小圈子政治」樞機主教團推選而出。

正巧，教宗方濟各在今年5月29日宣布，即將在8月29日星期六召開任職以來的第八次「御前會議」，而這次會議的重頭戲，就是要擢升21位主教或神父為樞機主教，其中16位未滿80歲，具有投票及候選成為繼任教宗的資格。教宗的健康狀況，因而更為外界所關注。

未來誰有可能成為下一位領導全球天主教會的教宗，吸引外界希望率能先掌握預測。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即是要初步分析這21位候任樞機主教的背景和特點，以及哪幾位未來更有看點成為未來領導教廷及天主教會的核心要角。

在我們正式進入分析樞機主教人選前，本文先做以下科普，說明所謂教宗、樞機主教團及主教等專有名詞，分別所指是什麼，而他們的來源又是依據哪些天主教會內的歷史文件。

首任天主教會教宗是納匝肋人耶穌（Jesus of Nazareth）的宗徒（apostle）西滿（Simon）。耶穌在旅途中，給西滿一個新的名字——伯多祿（Peterus），也就是英文名字Peter的來源。而這個名字的原意則是「磐石」，或更簡單說「大石頭」。瑪竇福音（Mathew）如此記載：

你是伯多祿（磐石），在這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會，陰間的門決不能戰勝她。我要將天國的鑰匙交給你；凡你在地上所束縛的，在天上也要被束縛；凡你在地上所釋放的，在天上也要被釋放。

此後，耶穌又在復活後，要求西滿伯多祿牧養祂的羊群，亦即帶領他的信眾，幫助他的教會，若望福音記載：

耶穌第三次問他說：「若望的兒子西滿，你愛我嗎？」伯多祿因耶穌第三次問他說：「你愛我嗎？」便憂愁起來，遂向他說「主啊！一切你都知道，你曉得我愛你。」耶穌對他說：「你餵養我的羊群」。

這即是教宗這個職位的來源，歷代教宗均以此作為他們帶領教會的意象，包含以「鑰匙」作為教宗牧徽的主要元素，在各地教廷使館也以「鑰匙」作為代表教宗旨意的圖案，並以牧羊人的手杖作為代表宗徒權威的權杖。

然而，教宗這個職務世代相傳，同個時間只能有一位擔任教宗，因為依照歷史文件上的傳承，並沒有同時兩個教宗的傳統。不過從羅馬皇帝開放基督宗教自由傳教，並隨著天主教會與世俗政治的糾纏，教宗的職務變成王公貴族爭相競逐的位置，例如義大利梅地奇（Medici）家族與教宗利奧十世及克萊蒙七世。其中更因為羅馬帝國的分裂，導致兩個教宗同時出現的窘境，以及造成後來教會的第一次大分裂，出現東西羅馬天主教會。 （相關報導： 教宗方濟各希望延續梵中《主教任命協議》　梵蒂岡願為中國付出哪些代價？ ｜ 更多文章 ）

次於教宗，並具有選舉教宗及候選教宗權利的樞機主教團——也就是這篇文章討論的核心——則有其他的來由。在撇除義大利媒體經常討論的教廷政治、派系及權力爭鬥之外，從天主教會的歷史文件來看，他們其實有不同的意義。瑪竇福音記載：

十一個門徒就往加里肋亞，到耶穌給他們所指定的山上去了。耶穌便上前對他們說：「天上地下的一切權柄都交給了我，所以你們要去使萬民成為門徒，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給他們授洗，教訓他們遵守我所吩咐你們的一切。看！我同你們天天在一起，直到今世的終結。」

實際上，樞機主教團繼承納匝肋人耶穌選定的十一位宗徒所傳承下來的身份，其中也包含遞補猶達斯（Judas Iscariot）的第十二位宗徒瑪弟亞（Matthias）。這些人的身份與其他信徒有所不同，因而在翻譯選擇以「宗徒（apostolus）」作為稱呼，以區別其他信仰者「門徒（discipulus）」。

目前獲得宗徒繼承人地位的，除了教宗及229位樞機主教，同時也包含由教宗任命領導各個教區（diocese）的數千位主教，他們都傳承宗徒這個職務。只是在這其中，因為領導教會的緣故，特別選出一些教會的表徵躋升樞機主教行列。

而這次教宗方濟各將要在八月御前會議任命的新任主教，其中19位主教及兩位具有特別貢獻的神父，不過具有選任及候選教宗資格——年齡低於80歲——僅有其中16位，而這16位都具備主教的身份。

具有選舉教宗權利的16位候任樞機主教，其中3位任職教廷或梵蒂岡城國，2位為傳統教區法國及義大利，2位非洲傳教區，4位美洲傳教區，5位亞洲傳教區。單就比例來看，以美洲及亞非地區主教為此次擢升的重點服務地區。

本文特別想指出2位候任樞機主教，特別具有看點，他們是新加坡總教區吳成才總主教及蒙古烏蘭巴托宗座監牧區馬倫戈主教（Giorgio Marengo, I.M.C.）。

目前尚在人世旅途中的華人樞機主教，僅有香港教區陳日君榮休樞機主教及湯漢榮休樞機主教，因為他們都超過80高齡，不再具備選舉及候選教宗資格。而這次新任命的吳成才總主教，則是唯一一位華裔且熟捻華語的樞機主教，更是新加坡總教區歷史上第一位樞機主教。

吳成才總主教現年64歲，仍有16年才屆滿80歲，仍有可能在未來一旦發生教宗選舉的需要時，成為左右教宗人選的華裔勢力。不過如果單就族裔來看，可能過於弱化當前教宗方濟各對於華語文天主教會的重視程度。

事實上，教宗方濟各2019即自菲律賓拔擢馬尼拉總教區的塔格萊（Luis Antonio Tagle）樞機主教擔任教廷萬民福音部長。塔格萊樞機主教的背景及角色有幾個特點，包含他具有華裔背景，他的母親是華人，塔格萊樞機主教掌管的萬民福音部正是教廷對亞非等非傳統傳教區有關主教人選及教會行政事務的最高主管機關，而萬民福音部長的職位更被認為是僅次於教宗、國務院樞機主教之後的「第三把手」。

此外，塔格萊樞機主教的主教牧職是在2001年由華裔樞機主教丁海綿所授予，而丁海綿樞機主教則是在1980年代中國共產黨推行「改革開放」後，第一批銜教廷命令到中國與中共暗中對談的外交使節。 （相關報導： 教宗方濟各希望延續梵中《主教任命協議》　梵蒂岡願為中國付出哪些代價？ ｜ 更多文章 ）

教宗方濟各把萬民福音部長的職務，交給具有部分華裔背景的樞機主教主管，更把這位由丁海綿樞機主教擢升的牧者，提升到萬民福音部的職位，實際上都展現教宗方濟各對於處理中國事務的重視及決心。

華人天主教會，無不期待再有一位華裔的樞機主教出現在兩岸四地，如果出現在香港，可被視為帶領民眾對抗極權專制的領袖；如果出現在臺灣，除是教廷與中華民國建交80年的大禮，更為中華民國與教廷外交關係帶來強而有力的支持。然而，外交手腕靈活的教宗方濟各並沒有落入兩岸間的政治紛爭，更沒有觸及香港的政治分裂。選擇以具有華裔家庭背景的樞機主教擔任萬民福音部長，並擢升新加坡華人總主教為樞機主教團成員，都顯示教宗方濟各「實際上有更多選擇」，遠比我們在政治爭端中的視野有更多選擇。

第二位我想特別在這篇文章中指出的候任樞機主教是義大利裔的蒙古烏蘭巴托宗座監牧區馬倫戈主教（Giorgio Marengo, I.M.C.）。最為外界關注的亮點是他現年48歲，在八月御前會議擢升樞機主教後，他將成為樞機主教團中最年輕的成員——距離他不能再選舉教宗仍有長達32年，幾乎可以確定他將是未來一任甚至兩任教宗的選舉及候選成員。

馬倫戈主教的牧職全數奉獻在蒙古烏蘭巴托宗座監牧區。而他在蒙古的研究、傳教與奉獻，引起教廷首府的關注。2020年8月8日教廷萬民福音部塔格萊部長，正式任命馬倫戈為新任蒙古烏蘭巴托宗座監牧區主教。而就在短短的2年間，教宗方濟各即將在2022年的8月再度擢升馬倫戈為樞機主教。馬倫戈在教會內「仕途」的快速攀升，很難想像是因為蒙古這個宗座監牧區的背景而帶給他強大的說服力，更好猜想的是馬倫戈主教本人特殊的福傳及使命，而為塔格萊樞機主教及教宗方濟各所青睞。

對於蒙古多數以信奉佛教——藏傳佛教——為核心的社會，天主教的傳教工作並不容易推展，目前蒙古的天主教徒僅有1,400多位，分散在8個教堂區，仍是個初生的天主教社群。直到2016及2021年，蒙古才首度迎來兩位蒙古籍的國籍神父。然而，教廷與蒙古的傳教關係，事實上是建立在與蒙古的外交關係上。

1990年蒙古國民主革命後，1992年4月4日教廷與蒙古建立正式外交關係，今（2022）年正是建交30年紀念。為慶祝雙邊建交30週年，馬倫戈主教在今年5月27至28日帶領蒙古佛教代表團正式拜訪教廷，並嘗試透過跨宗教對話的方式，把天主教信仰的核心價值帶入蒙古社會，並與蒙古上千年的佛教文明交融對話。

馬倫戈主教的福傳事業仍在進展，不過從他獲得教廷如此高度重視的仕途擢升來看，馬倫戈主教未來的發展，可能會為天主教會及教廷帶來關鍵性的變化。

從教宗方濟各選任教廷部長及樞機主教的人選來看，確實彰顯教宗對於亞洲傳教區的重視，更顯示出教宗方濟各對於中國及香港天主教會發展的重視。榮休陳日君樞機主教對於教宗方濟各的呼聲， 教宗並不是裝聾作啞，實際上他「聽到了」。只是他選擇的做法，未必符合當前社會脈動及政治對壘的需要，而是迂迴地，他選擇一條與中國更可能和緩「可長可久」的道路。 （相關報導： 教宗方濟各希望延續梵中《主教任命協議》　梵蒂岡願為中國付出哪些代價？ ｜ 更多文章 ）

這是一場漫長的博弈，教廷並不著急。從明朝天主教傳進中國以來，中國天主教會多次面臨教難，無論是禮儀之爭，或是清末義和團，都對天主教會帶來莫大衝擊。好不容易1942年與中華民國建交，然而隨著國共內戰，教廷在中國的合法權利卻又在1952年受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驅逐來到臺北。這場數百年的博弈，教廷並不著急。

無論是任命與教宗方濟各同修會——耶穌會——的周守仁擔任香港教區主教，為教宗方濟各提供第一手香港觀察，並為這個進入中國的前哨戰做把關。或者是任命具有華裔背景的塔格萊樞機主教擔任萬民福音部長，為亞洲傳教區的主教任命把關。又或者是此次任命新加坡的華裔吳成才總主教，以及蒙古烏蘭巴托宗座監牧區的馬倫戈主教，教宗施展對華裔天主教會的靈活手腕，其實遠比外界想像得更為靈活。

2013年教宗方濟各就任，很快就背上負面評價。因為教宗方濟各取消前任榮休教宗本篤十六世在2007年1月所成立的中國事務委員會。這個委員會過去由中國出身的神父修女所組成，為教宗與中國及華人社會有關的決策提供指南。然而，教宗方濟各取消這個委員會，外界許多批評他獨斷或過於信任自己對中國的瞭解。

然而迄今，教宗方濟各執掌教廷10年，教廷不僅與中國取得簽署臨時協議的成果，更為未來繼續前進中國，以菲律賓、新加坡及蒙古佈下新的道路，鋪上嶄新踏腳石。這一舉，不僅革新教廷夾雜在兩岸間的政治紛爭，更讓處理兩岸事務及對中國事務的主掌角色，納入更多元、多文化的不同聲音，無論是菲律賓的文化、新加坡的文化，又或者是蒙古的佛教文明。其實都開展兩岸間更多不同的可能性。

臺灣，不正以多元文化、多元文明作為我們自豪的社會特質？或許，看清教廷對中國事務的安排，更能讓我們安心，透過教廷的示範，原來面對中國，有更靈活多元的方法可以操作，而不只是夾雜在中美間的零和遊戲。是吧？ （相關報導： 教宗方濟各希望延續梵中《主教任命協議》　梵蒂岡願為中國付出哪些代價？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博士生，教廷The Economy of Francesco青年學者，著有《教廷外交：如何面對分裂與主權爭議國家》，獲中華民國國際關係學會、台灣政治學會最佳論文獎，以及國立政治大學學位論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