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靜《看見》:這一代 看不到清的汾水了

2015-03-03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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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年的事兒,這位是個讀書人嗎?還是個農民,販棉花掙點錢所以捐個國學生?‧‧‧‧‧‧大人也不知道,說土改的時候家譜早燒了,只留了一幅太爺爺的畫像,他有微高的顴骨。我爸這樣,我也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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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惠琴的村子比我家的還早,赭紅色的土城門還在,寫著「康熙年間」建造,老房子基本都在,青色磚雕繁複美麗,只不過很多都塌落地上,盡化為土。

村子的土地都賣給了工廠,男人們不是在廠裡幹活,就是跑焦車。王惠琴媽媽抱著一歲多的小弟弟坐在炕上,小孩子臉上都是汙跡。她不好意思地拿布擦炕沿讓我們坐:「呀,擦不過來,風一吹,灰都進來,跟下雨一樣。」小孩子一點點大,我們說話的時候他常咳嗽。他媽摟緊他,說沒辦法,只能把窗關緊。

往外看,只能看到焦化廠火苗赤紅,風一刮,忽忽流竄,村裡人把這個叫「天燈」,這個村子被五盞天燈圍著。按規定所有的工廠都得離村子一千米外,但廠子搬不了,離村近就是離路和電近—煤焦的比重占到這城市GDP的百分之七十—它要衝「全國百強縣」,領導正在被提拔的關口上。

只能村民搬,「但是搬哪兒去呢?」這媽媽問我。這個縣城光焦化項目就四十七個,其中違規建設的有三十八個,符合環境標準的,沒有。村裡有個年輕人說:「不知道,只想能搬得遠一點,不聞這嗆死人的味兒就行。」

有個披黑大衣的人從邊上過來,當著鏡頭對著他說:「說話小心點,工廠可給你錢了。」年輕人說:「那點錢能管什麼?你病了誰給你治?」吵起來了。

黑大衣是工廠的人,我問他:「你不怕住在這兒的後果?」他說:「習慣了就行了,人的進化能力很強的。」我以為他開玩笑,看了看臉,他是認真的。「你的孩子將來怎麼辦?」

「管不了那多。」

焦化廠的老總原本也是村民,二十年前開始煉焦。有幾十萬噸生產能力的廠,沒有環保設施。

他對著鏡頭滿腹委屈:「光說我環保不行,怎麼不說我慈善啊?這個村子裡的老人,我每年白給他們六百塊錢,過年還要送米送麵。」他冷笑:「當兒子都沒有我這麼孝順。」

「有人跟你提污染嗎?」

他一指背後各種跟領導的合影:「沒有,我這披紅掛綠,還遊街呢。」掌管集團事務的大兒子站最中間,戴著大紅花,被評為省裡的優秀企業家。

晚上老頭兒跟市領導吃飯。

「說實話,都吵環保,誰真敢把經濟停下來?」書記推心置腹的口氣。

「你的小孩送出去了吧,在太原?」老頭兒悠悠地說。

書記像沒聽見一樣:「哪個國家不是先發展再治理?」

老頭兒說:「這麼下去治理不了。」

「有錢就能治理。」

「要不要打個賭?」老頭兒提了一下一直沒動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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