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靜《看見》:這一代 看不到清的汾水了

2015-03-03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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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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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峪河是山西六大水庫之一,但上游礦區汙染嚴重。/百度百科)

王惠琴家附近那條河叫文峪河。

「這還是河嗎?」我問老頭兒。

他說得很直接:「你可以把它叫排汙溝。」河水是黑色的,蓋著七彩的油污,周圍被規劃為重工業園區,焦化廠的廢水都直接排進來。這條河的斷面苯並芘平均濃度超標一百六十五倍。

文峪河是汾河的支流,我就在汾河邊上長大。我奶奶當年進城趕集的時候,圓髻上插枚碧玉簪,簪上別枚銅錢,是渡船的費用。我爸年輕時河裡還能游泳,夏天沼澤裡挖來鮮蓮藕,他拿根筷子,紮在藕眼裡哄我吃,絲拉得老長。

我小學時大掃除,用的大掃帚舉起來梆梆硬,相當扎手吃力,是蘆葦的花絮做成的,河邊還有明黃的水鳳仙,丁香繁茂,胡枝子、野豌豆、白羊草‧‧‧‧‧‧藍得發紫的小蝴蝶從樹上像葉子一樣垂直飄下來,臨地才陡然一翻。還有蟋蟀、螞蚱、青蛙、知了、蚯蚓、瓢蟲‧‧‧‧‧‧吃的也多,累累紅色珠子的火棘,青玉米稈用牙齒劈開,嚼裡面的甜汁。回家前挖點馬莧菜拿醋拌了,還有一種灰白的蒿,回去蒸熟與碎饅頭拌著蒜末吃,是我媽的最愛。最不濟,河灘裡都是棗樹,開花時把鼻子塞進米黃的小碎蕊裡拱著,舔掉那點甜香,蜜蜂圍著鼻子直轉,秋天我爸他們上樹打棗,一竿子掄去,小孩子在底下撿拾,叮叮噹噹被鑿得痛快。

風一過,青綠的大葉子密密一捲,把底下的腥氣帶上來,蛙聲滿河。表姐把塑膠袋、破窗紗綁到樹杆上下河抓魚,我膽小不敢,小男孩在我家廚房門口探頭輕聲叫「小靜姐,小靜姐」,給我一隻玻璃瓶,裡頭幾只黑色小蝌蚪,細尾一蕩。

河邊上從這個時候,開始蓋紡織廠、紙廠、糖廠、油廠‧‧‧‧‧‧柏油路鋪起來,姐姐們入了廠工作,回來拿細綿線教我們打結頭,那時工廠有熱水澡堂,帶我們去洗澡,她們攬著搪瓷盆子衝著看門男子一點頭,笑意裡是見過世面的自持。紡好的泡泡紗做成燈籠袖小裙子,我穿件粉藍的,我妹是粉紅的,好不得意。我媽在工廠的理髮店給我燙個捲毛,隔了這麼多年,腦袋上包個黃色蛇皮袋的燙熱感還有,是文明讓人不舒服的啟蒙。

人人都喜歡工廠,廠門前有了集市,熱鬧得很,大喇叭裡翻來滾去唱「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無限好囉喂‧‧‧‧‧‧」聲震四野。有露天電影,小朋友搬小板凳占座位,工廠焊的藍色小鐵椅,可以把紅木板凳擠到一邊去。放電影之前常常會播一個短紀錄片,叫《黃土高原上的綠色明珠》,說的是臨汾。我媽帶我們姐妹去動物園時,每次都要提醒「電影裡說了,樹上柿子不能摘,掉下來也不要撿,這叫花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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