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靜《看見》:這一代 看不到清的汾水了

2015-03-03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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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是中醫,他退了休,病人全找到家裡來,弄了一個中藥櫃子,我跟我妹的童子功還在,拿個小銅秤給他抓藥,我看藥方是黃芪、人參、五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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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補藥啊?」我看那人病挺重的樣子。

我爸跟我說:「這些病是治不好了,只能養一養。」補了句:「十個,十個死。」

我吃一驚,說什麼病啊?

「肺癌、肝癌、胃癌‧‧‧‧‧‧都是大醫院沒法治了,來這兒找點希望的。」

他說了幾個村子名,病人多集中在那裡,離河近,離廠近,他問了一下,都是農民,直接抽河裡水澆地吃糧,「這幾年,特別多」。

我問我爸:「不能去找找工廠?」

「找誰呢?河和空氣都是流的,誰也不認。」

(2013年11 月,臨汾能見度不及50米。/劉建宏攝/新浪網)

二○○六年採訪孝義的市長,他白皙的四方臉,西裝筆挺,不論什麼問題,總能說到市裡的整頓措施。我問:「這個城市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現在回頭來看的話,這個代價是不可避免的嗎?」

市長說:「這個代價是慘痛的。」

我問:「是不可避免的嗎?」

市長說:「這個代價是慘痛的。」

我再問:「是不可避免的嗎?」

市長端起杯子喝口水,看著我:「政府對於焦化,始終是冷靜的。我們採取措施之後呢,後面的這股勁我們給壓住了。」

「壓住了?」我問,「壓住了還會有這麼三十多個違規項目上來嗎?」

「因為當時有個投資的狂熱,他們都想做這個事,市場形勢特別好。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態度是堅決的。」

「如果你們態度堅決的話,那麼這些違規項目就應該一個都不能上馬才對呀?」

他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

我們對著看,看了很久。

晚上我跟老郝在賓館,正準備休息。

有人敲門,是廠子老總的大兒子。手裡拎一個布袋子,又沉又胖,帶子繞了兩圈纏在手上。看我一眼,說:「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呵呵,我說「你們談,你們談」,進了洗手間,把水龍頭打開,把門關上。等我洗完澡出來,這哥們走了。

老郝靠床上衝著我笑。

我只好說:「我們山西人太實在了,真不把主持人當回事兒啊,就奔著導演去。」

我倆躺在床上猜了好久,一個布袋子裡到底能裝進去多少錢。

節目沒播成。

無以解憂,我們幾人約著去旅行,每到一地,我都對老郝和老範說,我老有強烈的童年感覺。老郝指著那些亂石中上千年的巨榕,或是落英繽紛的荷塘,笑我:「你們山西能有這個麼?」我剛開口「我們在舊石器時代‧‧‧‧‧‧」她們都笑得稀爛。唉,說不下去了。

汾河邊的丁村人文化遺址,從我家騎車十幾分鐘就到。館裡有文字標明:「十萬年前,古人類在這裡生存,汾河兩岸是連綿不斷的山岡、砂地和禾草草原。當時的河湖沼澤裡長滿了香蒲、黑三棱、澤瀉‧‧‧‧‧‧水邊草甸上有蒿、藜、野菊,東山坡上是落葉闊葉樹木,櫟樹、樺木、椿樹、木樨、鵝耳櫪‧‧‧‧‧‧」石炭紀時這些繁茂的植被,千百萬年來的枝葉和根莖堆積成極厚的黑色腐殖質,地殼變動埋入地下,才有了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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