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靜《看見》:這一代 看不到清的汾水了

2015-03-03 05:40

? 人氣

跟我們一塊去的是省環保局的巡視員,老郝叫人家「老頭兒」,這是她認為一個人還算可愛時的叫法。她低聲問老頭兒:「他們不覺得嗆啊?」老頭兒呵呵一笑:「說個笑話,前兩年這城市的市長到深圳出差,一下飛機暈倒了,怎麼救都不醒。還是秘書瞭解情況,召來一輛汽車,衝著市長的臉排了一通尾氣,市長悠悠醒了,說:『唉,深圳的空氣不夠硬啊。』」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市政府的人一邊聽著,乾笑。

市長把我們領到會議室,習慣性地說:「向各位彙報。」從歷史說到發展,最重要的是談環保工作的進展。老郝湊著我耳朵說:「他們肺真好,這空氣,還一根煙連著一根的。」

我在桌下踢她一腳。

講了好久,市長說:「經過努力,我們去年的二級天數已經達到了一百天。」

有人呵呵笑,是老頭兒:「還當成績說呢?」

市長咧開嘴無聲地扯了下,繼續說。

(柴靜老家襄汾的騰達焦化廠旁的汙染情況/中國經濟網/2013年)

我家在晉南襄汾,八歲前住在家族老房子裡,清代的大四合院,磚牆極高,朱紅剝落的梢門口有只青藍石鼓,是我的專座,磨得溜光水滑。奶奶要是出門了,我就坐在那兒,背靠著涼津津的小石頭獅子,等她回來。

一進門是個照壁,原來是朱子家訓:「黎明即起,灑掃庭除‧‧‧‧‧‧」土改的時候被石灰胡亂塗掉了,小孩兒拿燒黑的樹枝在上頭劃字,「打倒柴小靜」。

這小孩兒是租戶的孩子,敢掏小燕子,捅馬蜂窩,唯一害怕的是老宅子後門的老井,上百年了,附近最好的水,小男孩兒隱隱知道那水有點神聖。井口都是青苔,透明的小水窪裡來喝水的蜜蜂,小腳顫抖著輕沾水面。他和我縮著頭探一探,適應一小會兒那股黑暗,看到沿井壁挖出的可站腳的小槽,底下深深處,一點又圓又涼的光亮。

北廈有兩層,閣樓不讓上去,裡頭鎖著檀木大箱子,說有鬼。我們不敢去,手腳並用爬上樓梯往裡看一眼,老太陽照透了,都是陳年塵煙。小孩兒總是什麼都信,大人說這房子底下有財寶,我們等人中午都睡著了,拽著小鏟子,到後院開始挖坑,找裝金元寶的罐子。

一下雨就沒法玩了,大人怕積水的青磚院子裡老青苔滑了腳。榆木門檻磨得粗糲又暖和,我騎坐在上頭,大樑上燕子一家也出不去,都呆呆看外頭,外頭槐綠榴紅,淋濕了更鮮明。我奶奶最喜歡那株石榴樹,有時別人潑一點水在樹根附近,如果有肥皂沫,她不說什麼,但一定拿小鏟鏟點土把皂水埋上,怕樹傷著。

等我長大,研究大紅頂梁上的金字寫的是什麼,我爸歪著頭一顆字一顆字地念:「清乾隆四十五年國學生柴思聰攜妻‧‧‧‧‧‧後面的看不清楚了‧‧‧‧‧‧」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