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康專文: 在西齋─他們評價胡適,我們做了一回死黨

2020-02-13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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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北大校長蔡元培剛接任校長一職時,北京大學紅樓次年才建成,於是他便在「西齋」辦公,圖為現北京大學紅樓。(資料照,取自Dirrival@維基百科)

前北大校長蔡元培剛接任校長一職時,北京大學紅樓次年才建成,於是他便在「西齋」辦公,圖為現北京大學紅樓。(資料照,取自Dirrival@維基百科)

御花園景山東側,黃瓦紅牆之外,幾步之遙便有一個門臉,影壁後面是一個深院。過來人回憶,門口傳達室的校工,閒聊某某官宦、某某教授、某某名人,如白頭宮女說玄宗─這如數家珍,說的「五四」時代。光緒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京師大學堂開辦,內務府奉旨修復馬神廟和嘉公主府作為大學堂校舍;一九○四年又在其附院修建了十四排大屋頂平房,由南向北一路排下去,每排四間,該院即「西齋」,張中行稱之為最早的中國大學男生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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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談「沙灘的住」,說男生宿舍「量」多,計有東齋、西齋、三齋、四齋。「齋」的古意,指文人的書齋,唐詩〈錢塘青山題李隱居西齋〉:「小隱西齋為客開,翠蘿深處遍青苔」;晚清龔自珍有「門前報有關山客,來聽西齋夜雨聲」之句,我取來做題這一節,只是覺得有意境,也可知遲至「五四」時代,西化的新學堂還不甘心用新詞「宿舍」取代古雅的「齋」字呢。

相傳西齋十二號(也有說四號)宿舍裡,住著兩個學生,一個叫顧頡剛,另一個是剛來的,叫傅斯年,兩人討論要不要趕走一個叫胡適的教授,因為這位從美國回來的教授講哲學史不講唐虞夏商,直接從周宣王開講,這樣的人怎配來北京大學登堂授業?顧頡剛覺得胡先生有新意,希望傅斯年作個評價。所以西齋所在的馬神廟一帶,因北大的緣故,可謂「出入皆鴻儒,往來無白丁」。

蔡元培一九一七年接掌由京師大學堂改名而來的北京大學,「北大紅樓」要到次年才落成,他就在西齋辦公。一九二一年他批准在西齋辟兩間屋子,成立「亢慕義齋」,亢慕義是德文「共產主義」的譯音。發起人羅章龍後來回憶,這兩間寬敞的房子既是圖書室又是翻譯室,還做辦公室。室內牆壁正中掛有馬克思像,兩邊貼著一副對聯:「出研究室入監獄,南方兼有北方強」,上句是陳獨秀的話,下句是北方人李大釗與南方青年學生們在一起吟詠的詩句。所以當代中國有一個源頭,倘若把它從上海法租界和嘉興南湖的一條絲網船,挪移到北平一座公主府的附院廂房裡,至少要古典一點吧?這不是杜撰,上述史料便是證據。直到一九五二年北大才由沙灘搬去西郊燕園,這三十年間很少有人提及西齋了,以致一九四九年春,得手天下而在西柏坡喊了一聲「進城趕考去」的毛澤東,到香山見一個北大學生時問道:「西齋還在嗎?」

舊北大西齋。(北京大學校友網)
舊北大西齋。 (北京大學校友網)

我生在杭州,十一歲那年父親從省報,被調到《紅旗》雜誌社當編輯,於是全家順京滬線去了北京,住進沙灘景山東街西頭的這個「西齋」。我第一眼看到的,是近百戶人家擠在一起的一個大雜院,院內沙丁魚罐頭似的一溜兒十幾排密密麻麻的平房,排與排之間,相隔約五六米的空地,栽著大樹,枝冠茂盛。我在南方沒見過這種房子,也絲毫沒有不少人在回憶錄裡盛讚西齋如何「窗明几淨」的感覺─我家在杭州住的是「竹竿巷那間三面都是玻璃窗的房子」(父親後來的描述),我從小在西湖之畔,晨夕兩頭都跟湖上的朝霧晚霞相遇,而霧化在心裡的某種「蘇杭優越感」,有點視幽燕為「苦寒之地」;坊間也有一個傳說,中國文改之父周有光原住上海,胡愈之動員他來北京,他不願意,說北京雨水少,風沙大,春風一颳起來,到處髒兮兮的。最後他還是搬來了,就住西齋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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