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德國之聲記者鄒宗漢訪問中國國民黨主席鄭麗文。其中，該記者提出：「主流民意的人是非常反對統一，認為自己是台灣人。認為自己是中國人的這個比例是相當低的。」
鄭主席根據憲法，歷史，文化等層面回答：「民進黨長年的政治的論述，各方面的主張，甚至於透過課綱的修改，他們就是希望要去中國化，也得到了一定的成效，但是我們認為，台灣跟中國不應該是一個對立跟仇視的概念，不管是在法律上、政治文化上歷史上都是如此，這樣的一個對立反面是被刻意造出來的政治論述。而在國民黨所主張的中華民國憲法的『一中憲法』底下，在我們的憲法法理裡頭，我們就是中國人，當然我們也都是台灣人，那麼再往更高跟更大的層面，在文化上、在歷史上，我們也都是中國人。」
鄭主席的回答，印證筆者曾連續五年接受政治大學選舉中心的專案民意訪談。問題設計充滿語意陷阱。其中，最受矚目的問題是：「在一般情況下，您認為自己是台灣人、中國人，或既是台灣人也是中國人？」這個問句看似簡單中立，但其實隱含了多重問題。
一，該問題「中國人」這三個字並未被定義。在不同人的心中，「中國人」可能有截然不同的意思。對部分年輕世代而言，「中國人」已等同於「中共統治下的人民」；對許多中生代或泛藍支持者而言，「中國人」可能代表「中華民族的一員」或「中華民國的國民」；而在文化層面上，「中國人」還可能意味著「講華語、受儒家文化影響的民族」。當一個詞同時具有政治、文化、族群三種意涵時，卻在問卷中未予區分，就必然會造成構念混亂，使得受訪者依個人理解作答。這樣的模糊性，讓所謂「台灣人認同上升」的統計，缺乏可比性與嚴謹性。
二，該問題存在誤導受訪者心理效果。該問題設計語意框架引導受訪者的心理傾向。問卷以「台灣人／中國人」作為二元對立的選項時，受訪者容易在無意識中將兩者視為互斥的概念。尤其在當前政治氛圍中，「中國」已被廣泛等同於「中國共產黨」與「敵對政權」，因此許多受訪者即使文化上認為自己屬於中華民族，也可能因為政治反感而拒絕選擇「中國人」。這題問法的語意框架隱含排他性，迫使受訪者在心理上「去中國化」，以免被視為政治不正確。這樣的潛在壓力，讓民調結果更傾政治表態，而非真正的身分認同。
三，存在學術方法的正當性問題。該問卷題項涉及多義詞卻未加定義，屬於效度不足。政大民調長年被國內外媒體引用為「台灣認同變遷」的重要指標，但其實這樣的題目設計早已偏離測量原意。「認同」是一個多層次的概念，可以區分為：
國籍認同（法律上的身分，例如，中華民國公民）；民族認同（血緣、語言與文化歸屬感）；政治認同（支持哪一個主權實體作為代表）；地方認同（對土地與生活社群的歸屬）。政大的問法卻將這四種層次混為一談，使研究結果無法精確反映「台灣人自我認同的結構」。在學術標準上，這樣的構念混淆屬於典型的設計偏誤。
四，該問題設計存在明顯瑕疵，這項民調仍被媒體與政治人物廣泛引用。對執政黨而言，它是「民意支持台灣主體性」的象徵。數據被政治化、符號化，早已超出學術研究的原意。媒體在報導時往往直接以「認同台灣人比例創新高」作為標題，卻極少說明問法內容與語意問題，忽略了台灣社會內部的多層次與多重身分。事實上，許多民眾既自認為是台灣人，也不否認中華文化的傳承，這種「複合認同」才是台灣社會的主流現象。
筆者認為，政治大學是國家重點學府，選舉研究中心若要更真實地呈現台灣社會的認同結構，問卷應採用分層設計，將文化、法律與政治層次分開，避免簡化為「非台即中」的二元選擇。唯有如此，調查結果才具學術可信度，也能真正反映民意的多元與變化。民調是一種社會科學工具，而非政治宣傳武器。當問題設計模糊、語意導向時，它不僅誤導被訪問者，也誤導社會輿論。台灣社會值得擁有更準確、更誠實的民意測量，也需要更多能引導理性討論的研究，而不是為特定政黨量身訂做，刻意設下民調陷阱。 （相關報導： 風評：「天選之女」的誕生？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大學教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