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在光鮮亮麗的日本牛郎店,牛郎們總給人紙醉金迷的印象,彷彿連睡覺都穿著燕尾服。但這只是假象!一位曾是歌舞伎町頭牌牛郎的當事人揭露,為了維持「頂級」形象,他們必須無時無刻虛張聲勢,用寬版金領帶、勞力士、賓士等名牌堆砌出看似富裕的生活。即使口袋空空,也絕不能讓外人看見一絲窘迫。究竟,牛郎的真實生活是什麼模樣?當他面臨巨額倒帳,從頭牌跌落谷底時,又是如何從虛榮中掙扎、最終找回自我?本文將帶您深入牛郎店的內幕!
牛郎是個讓人誤以為「穿著燕尾服睡覺」的工作,不想被人看見私生活與不知所措的自己,寬版金領帶、勞力士、賓士,穿的用的都要是一眼能辨識的名牌,前輩曾告訴我,這是身為牛郎的禮儀。
身上不能散發半點生活況味,不能表現出一副平民老百姓的模樣,得要跟客人說:「我都穿著燕尾服睡覺喔!」就連還是個負責出門拉客,默默無名的牛郎時,也不能讓人看到走進便利商店的模樣。口渴了,就用口袋裡僅剩的錢,在咖啡廳喝杯五百日圓的咖啡潤潤喉。一如武士再窮、再餓,也要叨根牙籤,暗示自己吃得飽飽的,打扮得體面也是牛郎的工作。懂得隱藏自己的窘迫,才能勝任牛郎這個工作。
我成為頭號牛郎之後沒多久,就被客人倒了四百萬日圓的帳,存款也瞬間歸零,所以代墊也無法減少倒帳的金額。就算是頭牌,剛爬上這個地位的時候,還是得花不少錢虛張聲勢,把自己打理得像個頭號牛郎。
從頭牌到谷底:被倒帳400萬日圓,身無分文的辛酸掙扎
明明是因為不想受限於任何框架才來到歌舞伎町的,結果自己竟又跳進頭號牛郎的框架,但當時的我根本沒發現自己的矛盾,只是拚命地追求那些頭號牛郎應有的行頭。我記得那時候我買了好幾套西裝,也買了手錶、車子,時不時還請後輩吃大餐,搞得手邊沒有多少存款。等著我的是下個月發表業績排名的排名會議。雖然大家都知道我被倒帳,但如果有能力代墊就能維持排名,所以每個人都覺得被倒帳的我,還是能穩穩坐在第一名的寶座上,沒有人會覺得頭號牛郎連區區四百萬日圓都沒辦法代墊。
可是我真的沒錢代墊。當時的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保住第一名寶座。排名會議開始之後,我的名字在發表到第七名的時候被叫到。雖然排名掉這麼多讓我很懊悔,也覺得很沒面子,但我選擇接受這個結果,完全不想逃避,因為逃避才真的丟臉,我想保持僅剩的臉面。其實當時的我背了不少債,所以想逃也不知道該逃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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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跟店裡借了錢,所以只能拚命做業績,再用薪水還債。我預支了一筆少少的薪水,當作還清債務之前的生活費。我每天都到店裡上班,每天都為了賺錢而虛張聲勢。回家的時候,會在後輩面前坐上計程車,到了車站再改搭電車回家。每次走進車站的時候,都會慌慌張張地左顧右盼,生怕被後輩或是歌舞伎町的人看到,我每天都過得相當膽顫心驚。當時的牛郎店可以營業到深夜,所以通常會在早上八點回家,車站擠滿了一波波上班族的人潮,只有我一個人逆流而走。我的頭低到不能再低,只為了不被別人發現我搭電車回家。好不容易搭上空蕩蕩的下行電車,沒看到半個像是歌舞伎町的人之後,我才放心下來。
那時我剛搬到房租高達二十五萬日圓的摩天大樓,租的是非常寬敞的一房一廳。我在買家具之前已身無分文,房間空得只剩下一床棉被。房間好冷,迴音好清晰,我拍了拍手,聽著迴音,苦中作樂。新家的地板很漂亮,但沒有窗簾,清晨陽光一射進屋內,地板上的灰塵便閃爍著光芒。這空無一物的房間,簡直就是我本人的寫照。
隔月,我奪回了第一名的寶座,但沒有薪水進帳,只能預支薪水,勉力維持虛假的門面,繼續過著虛有其表的生活。我沒辦法像身邊那些炙手可熱的牛郎,全身穿著要價不斐的名牌。沒辦法讓自己像個頭號牛郎,所以我只好讀遍大大小小的時裝雜誌,強化自己的精神武裝。利用低成本營造自己站在流行尖端的假象,買一些跟名牌很像的平價服飾,或是挑一些很有設計感的衣服,避免被人發現買不起奢侈品的事實。
連續三個月登上第一名的寶座之後,我總算還清了債務,也總算在第四個月拿到睽違已久的現金收入,這感覺就像清水滲入乾渴的喉嚨般暢快。雖然物質生活還是很匱乏,也不是大把大把的鈔票進帳,但拿到薪水袋那一刻的紓壓感,至今仍忘不了。我覺得就是有這次的經驗,才有現在的我。在這次事件之後,我改掉了牛郎的墮落,一步步往好的方向成長。是的,「一步一腳印」地往不是牛郎的方向成長。
其實即使是現在這個時代,牛郎依舊很迷所謂的奢侈品或名牌,尤其喜歡一眼就能看出是什麼牌子的名牌,不管是手錶還是車子,品牌與價格比什麼都重要。不過牛郎也知道,這些名牌的價格不等於自己的價值,他們知道真正的價值在於自己,但事情就是這樣,牛郎的行事作風就是穿上那些辨識度極高的名牌。這點跟二十年前沒有兩樣,但那些名牌也通常很快就褪流行。
有段時間,歌舞伎町有很多人穿著背後是斑馬線圖案的衣服,之前也有很多人穿著後面寫著大大的BALENCIAGA,剪裁十分寬鬆的襯衫。不過,現在都看不到穿這種衣服的人了。我覺得這些人的心情與法國革命之後,在十九世紀歐洲出現的布爾喬亞(資產階級)很類似。簡單來說,布爾喬亞就是所謂的暴發戶,不是當時擁有特權的貴族。一般認為,當時的布爾喬亞為了與貴族對抗,往往會虛張聲勢,但沒有身分地位,又無法守住財產的他們,只能依附在轉瞬即逝的「東西」上。
我看過不少追求名牌的牛郎,就如同布爾喬亞是基於崇拜貴族的心態,才一心想要模仿貴族的氣質,讓自己更像是貴族。牛郎絕對沒有嚮往上流社會或貴族的世界,只是一心想要成為他們心目中的成功人士,所以牛郎與布爾喬亞完全是不同類型的人,當然也沒有孰高孰低的問題。牛郎界也有人抱持著截然不同的價值觀,這些人覺得十年後還能不褪流行的皮衣、牛仔褲很划算,或是覺得模仿賈伯斯的穿著打扮,很省時與合理。也有人覺得買那些明年就不能穿的當季服飾是一種奢侈的美學,也覺得只有這麼做才能表明自己是個很會賺錢的牛郎。
牛郎之所以會如此追求名牌,或許是因為在牛郎店看到那些客人在一擲千金之後卻還是覺得空虛,而這樣的空虛感也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緣故吧!或許這些牛郎早就發現這點,卻假裝視而不見。
作者介紹|手塚真輝(手塚マキ)
擔任Smappa! Group的會長,於歌舞伎町擁有十幾間牛郎店、酒吧、餐廳與美容院。歌舞伎町商店街振興工會常任理事、JSA認證侍酒師。一九七七年於埼玉縣出生;川越高中畢業後,就讀中央大學理工學系,卻中途退學。於一九九七年開始在歌舞伎町工作,成為頭牌牛郎後自立門戶。與夥伴一同創立牛郎志工團體「夜鳥之界」,除了負責深夜的街頭清掃活動,還於NPO法人Green Bird擔任理事。二○一七年在歌舞伎町設立首座書店「歌舞伎町Book Center」,一時之間蔚為話題。
著有《放棄自己還太早》、《裏‧讀書》(以上皆由Discover 21發行)和《牛郎萬葉集》(合著,講談社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