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偵查課》困擾無數甲骨文大師的「貞上卜下」之謎：一則破解的故事（下）

上期說甲骨卜辭中這個「貞上卜下」之謎，在甲骨學史上歷經劉鶚、孫詒讓、葉玉森、郭沫若等多位大師級學者研究，「三十年過去」，「這個問題考倒了所有甲骨初期的大師。」話說來到民國十八年，史語所主持第三次殷墟考古發掘，在小屯村北發現了比較完整的四塊龜腹卜甲，這就是著名的「大龜四版」。其中第四版記錄了九個月期間，二十餘次的「卜旬」卜辭（卜旬是商王的固定行程，每一旬的最末一日，即癸日，商王會進行占卜詢問下一旬會不會有災禍發生，這就是卜旬。） （相關報導： 漢字偵查課：立秋了，秋字為什麼要有一把火？ ｜ 更多文章 ）

每十天一旬（是的，旬這個中式的時間區段，是從商朝就傳下來的傳統，我們到現在仍然保留在每個月的上旬、中旬、下旬裡用它），所以九個月理論上應該有二十七旬，不過因為商朝的月份是陰曆月，有大、小月，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所以實際上不會有二十七旬。在這二十幾次的卜旬紀錄裡面，董作賓發現那「貞上卜下」的那個字，總共出現有六種不同的用字。這對傳統的幾個理論都是強力的反駁。不管是解為地名、官職名或事類屬性名，都無法解釋這完全相同的卜旬卜辭，為何要區分成六類。描述一件事的資訊，人事時地物，如果非事，非時，非地，非物，剩下的選擇只有「人名」最有可能的了。董作賓據此判斷，貞上的那一字，必是人名，也就是主持當次貞卜命龜（命龜就是負責祝問疑難）的那個人，董作賓名之為「貞人」。為什麼會有六個人名呢？合理的解釋就是這六個人同時在朝為史官，每次卜旬大家輪流做值日生。一旦得到這個推論，董作賓忽然發現了甲骨學史上石破天驚的一個大革命——甲骨卜辭分類斷代的關鍵方法找到了。在董作賓之前，甲骨文可以依照列王世系和稱謂來排比年代先後，例如如果一則卜辭上寫著祭祀「父辛」，因為盤庚遷殷之後，只有三個王名字叫辛，排除最末的商紂王帝辛，只剩下小辛和廩辛二王，所以那一則卜辭只可能屬於小辛或廩辛的子輩商王，也就是武丁或武乙。但到底是武丁還是武乙呢？只看稱謂還無法決定，這時候「許多貞人可能同時在朝為史官」這件事就顯出非凡的價值了。以大龜四版那六個同期貞人為例，只要任何一個貞人的卜辭記錄足以確定他供職的商王時代，所有其他五個人，以及他自己所屬的其他卜辭，也通通可以一起確定。甲骨學者用這種方式把所有貞人地毯式地找出來，前後比對他們的時代關係，再加上其他分期斷代的線索，終於第一次成功地對所有卜辭加以分類，建立可靠的時代先後。對日後漢字演變甚至商朝典章制度史的研究，都有非凡的助益。而這一切都是從一個「貞上卜下」字位的解謎而完成的。（完） ＊作者為專欄作家。（鼓勵老貓陳穎青的甲骨文研究，請給老貓的漢字偵查課一個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