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偵查課》穿越三千年的雪

台北下了一場稀奇的雪，來看看甲骨文的雪字。　雪字也是很早就辨認出來的，不過雨字頭底下的部件因為太像羽毛的「羽」，這誤導了很多人，直到唐蘭根據金文和說文的字形，用「彗」字解說，我們才確認，甲骨的雪字是雨部彗聲。彗是掃把星，甲骨彗字畫的就是兩隻掃把（而不是兩根羽毛），所以那兩根羽毛狀的物體其實是掃把。而雪這個字不是象形，而是甲骨文裡不算多的形聲字之一。　現在我們寫的雪，省略了兩隻掃把，卻多出了一個古怪的偏旁「彐」（音濟），那又是哪來的呢？「彐」是從彗留下來的。甲骨文的彗沒有「彐」，一直到西周的金文，彗的兩支掃把底下才加了一隻手（見上圖）。這隻手保留到隸書還維持著手型。等到了楷書，線條直線化的結果，就變成直來直往的「彐」了。雪是名詞，有趣的是雪在後世衍伸出動詞的用法，不是寒冷義，而是洗、拭、擦等意義。如洗雪冤情、復仇雪恥等。這是怎麼回事呢？為什麼雪會連結到擦洗的動作呢？大部分文字學者多半用雪的「潔白」義，引申成刷洗，因為大雪覆蓋大地，一片白茫茫好乾淨。不過這種引申有個盲點，那就是大雪只是「覆蓋」上大地，並沒有洗、拭、擦等詞彙所表達、來回抹擦的動作意涵。那麼「雪」的擦拭意義會是從哪來的呢？檢索先秦文獻，我們可以在《莊子》裡找到線索。《莊子．知北遊》篇裡有一則故事講到孔子見老聃，向他請教道的真義，老聃說，你先「齊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擊而知」，然後我才告訴你道的大要。這裡的「澡雪」是指用雪來洗澡。雪怎麼洗呢？雪是結晶，所以只能一把一把抓起來擦，這是擦澡的意思，讓你的精神像用雪刷洗過一樣振奮、抖擻。顯然在戰國時代已經有人在雪地裡用雪擦身，鍛鍊精神，所以莊子才會藉老聃之口叫孔子「澡雪」。 澡雪這個擦拭的動作，後來不只可以用來擦身體，還可以用來擦鼻涕（《列子．力命》篇：公雪涕而顧晏子）、擦眼淚（《呂氏春秋．觀表》篇：吳起雪泣而應之），甚至擦桃子。《韓非子．外儲說》篇有一則講孔子（又是孔子）和魯哀公的故事： 

魯哀公請孔子吃桃與黍（一種黃色穀物），夫子先吃黍再吃桃，左右皆掩口而笑，哀公說：「這黍不是飯啦，是用來『雪桃』的啦。」夫子回答說：「丘知之矣。夫黍者五穀之長也，祭先王為上盛。果蓏有六，而桃為下，祭先王不得入廟。丘之聞也，君子以賤雪貴，不聞以貴雪賤。今以五穀之長雪果蓏之下，是從上雪下也，丘以為妨義，故不敢以先於宗廟之盛也。」（外儲說左下）

這裡的「雪桃」就是擦洗的意思，用黍米擦去桃子上的毫毛。第二段的「貴雪賤」「上雪下」，也都是擦洗、擦拭的意思。所以雪的擦拭、清洗意義應該是從這個脈絡引申出來，而不是從潔白的雪引申。潔白很難推衍到擦拭；用雪洗澡則很容易：用雪洗澡 → 擦澡 → 擦拭 → 清洗 → 清潔整個意義推演過程都很自然、合理。（在先秦典籍裡，孔子一直都被各路人馬當成「再創作」的對象啊。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