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去網上搜索巴赫穆特，你看到的圖片大多仍是高聳的教堂、安詳的街道和翠綠的公園，和世界上大多數城市一樣，是一代又一代人成長和生活的美好家園。但是，自從2022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以來，這樣的和平景象已不復存在。它已經被炮火摧毀，滿目蒼夷，遍地死傷。參與摧毀這座城市的士兵中，有一個是來自中國的雇傭兵馬卡龍。
最近，馬卡龍從前線的地下掩體中，連線接受了知名記者柴靜的採訪。在觀看這部44分鐘的訪談片的過程中，我腦子裡閃現過一部又一部反戰電影中的場景。我不得不說，沒有哪部電影比這個訪談更加真切地讓人了解什麼是戰爭，戰爭背後冷血的宣傳和扭曲的人性。
故事並不復雜：一個謀生不易的中國年輕人，受《亮劍》和《戰狼》等電影的影響，跑到俄羅斯簽下雇傭兵合同，被派往前線殺人掠地。充當凶手和炮灰換來的，是雇主的歧視和虐待，而反抗的結果是被關進地牢，逃跑則可能隨時喪命。無法脫身的他，只能繼續為雇主賣命，殺害烏克蘭戰士，毀壞烏克蘭人的房屋，搶劫他們的食物和家財，期待能活著熬到戰爭結束。
是的，跟無論如何都被文藝化和浪漫化了的電影大片不一樣，在這個近在咫尺的真實戰場上，你看到的是一個「緬甸詐騙園區」故事的升級版，更多坑蒙拐騙，更加血腥殘暴，更是人間地獄，而實施詐騙和操控的主體是國家與國家的聯盟。
跟好幾個從戰壕裡發社交媒體的中國籍雇傭兵一樣，馬卡龍一再提醒中國人，不要受那些打雞血的戰爭宣傳片的影響，不要上前線充當炮灰。煽動戰爭的人都是讓別人去送命，賺得盤滿缽滿的《戰狼》導演吳京不會上前線，涂炭生靈的普京也不會上前線。
很多人沒有意識到的是，官方除了直接制作宣傳片之外，還通過信息管控來鼓動戰爭。以個人名義從戰場上發布的豪言壯語可以在中國互聯網上暢通無阻，而很快後悔勸阻人們不要上當的視頻和帳號則屢屢遭到刪除。
除了宣傳鼓動，跟緬甸詐騙園區的受騙者一樣，充當炮灰的大多是底層的窮人。即便是「解放台灣」，那些在上海街頭炫耀豪車「愛國」的紈絝子弟是不會去為國捐軀的。馬卡龍說，「很多人在國內負債啊，就是沒錢，放手一搏唄，就來這邊 就一條命，可能就想沒了就沒了唄」。他現在都不回復私信勸阻了，「因為人太多了，說什麼國內的這個就業環境不好呀，負債呀」。
他們以為用命可以換來更多的報酬。這份一周七天24小時在線、隨時可能傷亡的高危工作的報酬如何呢？馬卡龍透露說，「每個月合人民幣15000元」，而當地「1萬元購買力，可能也就等於國內2500吧」。
歧視與虐待就包含在戰爭的本義之中
愛國情懷、男子漢氣概和金錢都只是誘餌，真正用來管理軍人的是暴力，說的好聽一點叫軍紀。長期受戰爭宣傳的人們，容易對軍紀肅然起敬，甚至神話它。其實，軍紀就是為了把人當作殺人武器和炮灰而進行的奴化教育。普京不用對俄羅斯軍官服從軍紀，俄羅斯軍官也不用從馬卡龍這樣的雇傭兵服從軍紀，他們只會濫用權力懲罰反抗者。
因為投訴長官 ，馬卡龍被關進了地牢（一個用加上鐵欄的深坑）。
一旦進入戰爭，不受誘惑的本國公民也會被暴力綁架去殺人。和馬卡龍一起關進地牢的，就有兩位寧可受罰也不願去殺害烏克蘭人的俄羅斯軍人。根據影片的線索，他們很可能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馬卡龍揭露了俄軍內部存在嚴重的種族歧視問題：「從訓練營開始就有嚴重的種族歧視，歧視黑人，阿拉伯人，中國人。」遭受歧視的原因，一方面因為受害者是外國人和「有色人種」，另一方面我們也應該看到，人與人不平等的教育是所有軍事機器的必修課。只有把人類分出等級，認為一部分人低賤甚至非人，才能把戰爭進行下去。這種歧視教育的表面結果是將敵人非人化，但它也必然導致自己內部的等級差異。雷鋒日記中所謂「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溫暖，……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在現實中從來就不存在。
電影《戰狼2》片尾顯示的中國護照上有這樣一句話：「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當你在海外遭遇危險，不要放棄！請記住，在你身後，有一個強大的祖國！」這讓很多中國人為祖國感到自豪。事實上，不需要這些豪言壯語，一個國家的駐外使領館的基本工作任務就應該包含為本國公民提供服務，尤其是在危難時盡力救助。而中國駐外使領館往往連最起碼的事情都不會做，比如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戰場上，有多少中國籍軍人，有多少中國公民死傷，他們能夠得到什麼幫助，中國使領館一律無視。不僅如此，中國籍雇傭兵多次發出求助信息，他們也置之不理。
相比之下，在中國輿論中一直遭到蔑視的印度，在得知本國雇傭兵傷亡慘重之後，總理莫迪訪問莫斯科和普京商談，90多位印度雇傭兵被釋放回國。而中國雇傭兵合同到期之後也不能離開。
正如歧視與虐待就包含在戰爭的本義之中，對部分公民的拋棄，並不只是中國駐俄羅斯使領館工作人員的無能，而是專制政權的必修課之一。
俄軍腐敗無能，川普伸出援手
馬卡龍在訪談中還證實了俄羅斯軍隊的腐敗與無能。他說，「我的經驗來看就是，我們陣亡3到4個人，或者5到6個人，對面烏克蘭人陣亡一個人，這樣的一個交換比吧。」根據各方統計，自2022年2月發動侵略戰爭以來，普京已經讓10-15萬俄羅斯士兵命喪烏克蘭，而烏克蘭也有4-5萬人死亡。俄軍傷亡總人數大約是烏克蘭的兩倍。
此外，俄軍裝備落後，物資緊缺，而且管理混亂。馬卡龍展示了他的武器和防護裝備：他自己購買的保命裝備被侵吞了，而他得到的頭盔上有彈孔、防彈裝備只是兩塊生鏽的鐵板。
正如我在上周的專欄文章《長平觀察：俄羅斯是一架戰爭永動機嗎？》中所引述的事實，在裝備方面，俄羅斯可以參戰的坦克和其他戰車已損失過半。如果西方國家能夠落實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普京這架已經運轉不靈的戰爭機器可能提前癱瘓。
可悲的是，美國總統川普兩次宣稱要制裁俄羅斯，卻連當真嘗試一下的膽量都沒有。他把美國的強大力量都用來對受害國家烏克蘭施壓，並趁火打劫掠奪其礦產資源。
美國主導的「停戰談判」雷聲大雨點小，普京僅同意暫停襲擊烏克蘭能源基礎設施30天，等同於拒絕了全面停火的提議。正如專家指出的那樣，有鑑於烏克蘭自開戰以來，都是仰賴無人機和飛彈攻擊俄羅斯能源設施作為反擊，此次達成「雙方均不可攻擊能源基礎設施」的停火協議，反而可能幫了普京的大忙。
俄烏戰爭：普京的談判策略與真正意圖
＊作者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本文原刊德國之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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