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桂芝專文:為什麼「恥」尤為要?─民族精神文明的支柱
「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管仲這段話,人人耳熟能詳,可是為什麼顧炎武認為四維之中「恥」是重中之重的關鍵樞紐,因為「恥」是自己對自己最嚴厲的批判之後,最透澈的反省,進而覺悟今是昨非,並決定了未來生命的轉折。「恥」通常總是和「辱」字連用,恥辱,恥辱,「恥」就是「辱」,任何會激起羞恥感的事,就是侮辱。可是一個人會對什麼事情感到恥辱,這就牽扯到個人尊嚴底線在哪裡的問題了。
魯迅筆下的阿Q,自大卻又無知,平日裡欺善怕惡,一遇抵抗不過的強權欺凌時,就猥猥瑣瑣的找個自我感覺良好的理由,自我安慰一番,對任何外來的屈辱、難堪,沒有一丁點兒捍衛、面對或處理的能力,他的尊嚴毫無底線,甚至可以隨時調整。直白的說,就是沒有「切切實實的覺悟」力,因而完全失去做人的尊嚴,沉溺在恥辱的深淵中,最後魯迅讓他連營營苟苟活著的機會都不給了。為什麼?因為不知恥何以為人!魯迅其實是以一個不知恥之為何物的卑微小人,比喻當時民族尊嚴幾乎喪失殆盡的中國,他以極其嚴酷的文字企圖喚醒「知恥近乎勇」的民族魂魄,所以「恥」擴大來說,就是一個民族精神文明的支柱。
也因此,有必要再進一步介紹《管子‧牧民》篇中對「國之四維」更深入的說明:「國有四維,一維絕則傾,二維絕則危,三維絕則覆,四維絕則滅。傾可正也,危可安也,覆可起也,滅不可復錯也。」「一維」指的是「禮」,一個社會禮絕了,不再知禮,社會就歪了;「二維」指的是「義」,當人們不以正正當當的行為做規範時,這個社會自然就陷入危險了,就像今日美國,他們的法律為擁有槍枝提供正當性時,人們的生活就徹底失去安全了;「三維」說的是「廉」,若人們都失去對事物清清白白辨別的能力,這社會自然就翻覆了;「四維」就指「恥」了,從個人到國家,對行為是非、尊嚴捍衛的思考,最可怕的,就是失去切切實實的覺悟能力,一旦失去,這個民族就萬劫不復了。
歪了的社會,可以設法扶正;危險的處境,也可能轉危為安;翻覆的時局,可以力挽狂瀾於既倒;只有那滅絕斷根的民族,已無起死回生的可能。所以顧炎武才說「四者之中,恥尤為要」。對小我、個人來說,知恥之心是良知的導師,所以《中庸》裡盛讚「知恥」者是「近乎勇」,因為能夠直面自己的錯誤,能夠戰勝內心的幽暗。這裡的「勇」不是掄起拳頭打別人,是打自己,敲打自己的靈魂,為自己鍛練改造自我的智慧,這是自我修養的起點。《論語‧泰伯》:「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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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國家處於太平盛世,社會方方面面的發展都井井有條,人人都安居樂業,你卻居無定所,一年換12個老闆,或長期失業,甚至淪為街頭遊民「貧且賤焉」,這是「恥也」!那麼該不該反躬自省,為什麼自己不能融入社會?不能獲得發揮的舞台?是不是自己的行事、性格有什麼缺陷?該如何調整?否則持續在太平盛世中「貧且賤焉」,真是「恥」啊!相反的,若有幸,生命中得享高位,掌握社會資源,以「知恥」做為道德護欄,才能取捨有度,否則「邦無道,富且貴,恥也」。若政府腐敗、社會黑暗,甚至戰亂頻仍,你卻「富且貴」,那麼你不是共犯結構,就是發戰爭財、趁火打劫的人,所以「臨財毋苟得,臨難毋苟免」,就是不要見錢眼開,不要有難先溜。沒有「恥」的覺悟,掌大權者德不配位,國家級的災難就會來到眼前。
父母、師長該如何引導,幫助小朋友建立「行己有恥」的自我要求呢?身教是必然的,其次則是言教。無論家庭或學校,教育可分兩方面,正向積極面是強調榮譽感,讓榮譽追求成為學習、生活的一部分;消極面是當小朋友犯錯時,給予「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鼓勵,讓知恥的「羞惡之心」,從小自然在他們心中萌芽。我們多為社會教出一個「知錯能改」的孩子,未來就多一個俯仰無愧的君子,這不是國家之幸、民族之福嗎?每一個似乎無足輕重的小我,其實都是型塑大我民族品格的重要元素,所謂的「丹心照汗青」,不就是切切實實覺悟的恥,所播下的種子,在歷史的大花園中開出正義的花,結成民族氣節的碩果嗎?我們要讓子子孫孫有能力,繼續經營華夏民族的大花園,為世界展示品德文明的繁花。
戰國時代有個藺相如,出身卑微,卻在外交上為趙國力挫強秦,完成「完璧歸趙」的漂亮任務,後來官職屢屢上升,被任命為上卿,官階高於當時戰功彪炳的大將軍廉頗。廉頗滿心不是滋味,認為藺相如不過是靠三寸不爛之舌,憑什麼居於他之上?因而,到處放話:看到他一次,就給他一個難看。藺相如得知後,總是盡量避免和廉頗正面接觸,甚至在大街上,兩人座車相遇,相如一定請車夫調頭,讓路給廉頗。一再忍辱相讓,使門下食客抱怨藺相如太過懦弱。藺相如只好解釋說:「我連秦王都不怕了,怎會怕廉頗呢?百般相讓,是避免本國內鬥,讓秦國有可趁之機。秦國現在不敢來攻趙,是因為趙國有一文一武的我藺相如和廉頗將軍之故,我是相忍為國啊!」話傳到廉頗耳中,這位一代名將慚愧自己心胸狹隘,小鼻子小眼睛的計較名位,於是袒露上身,背著滿是尖刺的荊條,親自上門向藺相如請罪認錯。2人此後成為莫逆,同心守護趙國的安危。
在這個故事中,深明大義的藺相如固然難能可貴,但坦然認錯的廉頗,前倨後恭的反差行為,更令人印象深刻吧!因為放下身段很難,還要用這麼激烈的方式,在眾目睽睽下自我鞭笞,道歉認錯,實在難以想像。兩個小我攜手演了一場成全大我、護國有功的歷史大戲,其成功的根源就在一次「切切實實的覺悟」中。所以「知恥」的影響可以很小,只影響個人尊嚴;也可以很大,影響一國的存亡。我們是否應該徹底喚醒這種民族內在的基因,並且教給我們的孩子,以挺起做人的脊梁,從而撐起民族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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