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金融課6》隱藏利率40%大學生還是簽下去,學校教育缺了哪一塊?

提升年輕人的金融素養,金融專家、學者們皆認同,金融教育應從小學開始扎根。(陳昱凱攝)

無卡分期詐騙集團橫掃校園,大學附近3C行、融資公司與詐騙集團勾結,類似老哏每隔幾年就捲土重來,且規模越來越大。中部6位受騙大學生接受專訪時表示,學習基本金融知識太重要了,建議政府將金融教育從小學開始納入正規課程。對此,消基會、金管會、金融學者、律師與檢察官們均表示支持。

台中逢甲大學附近的3C店如誠選良品、98分期、微機百科等分別爆發無卡分期詐騙案,這些店家就在大學校園附近,有地緣關係,經常打著「只要年滿18歲,持有身分證,5分鐘填資料,30分鐘可過件取機」的廣告,吸引中部地區大學生來申辦手機。

無卡分期自救會成員表示,台中地區許多進行無卡分期詐騙的3C店,與融資公司合作,坑殺大學生,受騙學生有人在夜店認識誠選良品業務員林X齊,推測打著無卡分期招牌的詐騙案並非個案,背後有集團傳授詐騙手法。

這些詐騙集團用的是老哏,但個別詐騙手法略有差異。誠選良品3C店林姓店長與業務員犯罪手法有假交易、真交易兩大類;而藍球教練周X靼則利誘學生購買手機之後再辦理退機,並且涉及偽造文書。

逢甲大三生簽4張合約背債24萬 隱藏利率高達40%

「好康逗相報!簽一支手機,可賺1500元。」就讀逢甲大學的小越,大三時經同學介紹,籃球教練周X靼兼賣手機業務,需要衝業績,只要幫忙買iPhone,簽定分期購物合約,可獲佣金1500元。購買手機之後,由周X靼幫忙辦理退貨,因此不必繳納分期款,同學並以自己的經驗掛保證。

在同學慫恿下,2022年底,小越在逢甲大學附近的98分期3C店簽了第一張無卡分期契約6萬元,購買iPhone手機,前後簽了4張, 獲得佣金6000元,同時欠下分期債務高達24萬餘元。周X靼甚至指定配合的店家小姐把2份合約收走,佯稱合約必須上繳,不能帶走,也不能拍照。

蘋果官網iPhone 14 Pro Max(256G)上市時價格為4萬2400元,小越申購1支iPhone就簽下6萬元無卡分期契約,這個無卡分期總額比蘋果官網售價高出近1.7萬元,隱藏的利率逾40%,高得嚇人。

而後小越去周X靼指定的98分期、微機百科等3C店購買手機,申購之後,再將手機交給周X靼辦理退機。小越原以為是和3C店家簽分期購物合約,後來才知是和融資公司簽無卡分期合約。

20240126-普惠金融專題,台中3C詐騙案相關之逢甲大學校景。(蔡親傑攝)
無卡分期詐騙橫掃校園,許多大學生連銀行和融資公司都分不清楚。示意圖。(蔡親傑攝)

詐嫌疑勾結融資公司 竟能自由進出後台

去年3月起,小越開始接獲多家融資公司催繳令,包括東元資融、偉力達國際開發、第一國際資融等頻頻發出催繳通知,才知道被騙了,非常懊惱。令她感到疑惑的是,周X靼並非融資公司職員,卻能夠登入這幾家融資平台後台,查知她的資料。

事後回想,小越說,「當時太相信同學,結果同學也中獎了。我並不缺這筆錢,單純就是幫忙同學賺獎金。」這類無卡分期詐騙案早已在中部地區各大學以老鼠會方式擴散,當人頭的佣金行情是每件5000元,消息不靈通的小越每件佣金僅拿到1500元。

小越估計,同學們被周X靼以無卡分期詐騙,受害至少30人以上,有人簽了6張,結果背了36萬元債務。父母親得知小越遭遇詐騙後,已幫她還清款項。

針對籃球教練周X靼涉嫌無卡分期詐欺案,台中地檢署檢察官黃彥凱於去年12月7日提起公訴。小越與其他受騙學生在台中市議員曾朝榮協助下,已委託律師提起民事訟訴向周嫌求償。

20240126-普惠金融專題,台中3C詐騙案相關之逢甲大學校景。(蔡親傑攝)
無卡分期詐騙案在中部地區各大學以老鼠會方式擴散。示意圖。(蔡親傑攝)

銀行與融資公司分不清 金融小白成下手目標

「受騙同學連融資公司和銀行有何不同,都搞不清楚。」無卡分期自救會成員表示,台中地區的3C店從誠選良品、98分期到微機百科,都與融資公司合作進行不同詐欺案,他們盯上年滿18歲的大學生,因為他們是金融小白。

詐騙集團的騙術從利誘到威脅。自救會成員表示,騙徒以當初簽定的合約內容規範,不可轉讓商品,而學生簽下合約後,把手機交給騙徒轉售,事後反被騙徒威脅,「如果出事,不只我有事,你也有事。若不繼續簽第二、第三張,將會被融資公司告詐欺。」儘管這些話術破綻百出,但在騙徒恐嚇之下,有學生簽了6張契約,背了36萬元債務。

詐騙案五大特點:威脅、恐嚇、利誘、無知、誤導

近年無卡分期詐騙案盛行,消費者文教基金會董事長、律師吳榮達歸納,「常見的詐騙案有五大共同特點,包括威脅、恐嚇、利誘、無知和誤導等。」

以無卡分期詐騙案來說,他表示,「歹徒提供蠅頭小利來利誘學生,這些年滿18歲的學生剛好成年,卻不知道年成人有什麼權利義務,同時欠缺金融素養,不清楚自己一旦簽定無卡分期契約,債務就是自己的,這是很大的問題。」

無卡分期詐騙案是典型老鼠會。吳榮達分析,「歹徒以小利引誘學生上當,如果學生有金錢需求,就會想賺取佣金,但這些學生沒想到,如果歹徒沒有繳納分期款項,該怎麼辦?或許學生們並非完全無知,而是貪圖蠅頭小利,抱持僥倖心態。」

20240205-普惠金融專題,消費者文教基金會董事長吳榮達專訪。(蔡親傑攝)
消費者文教基金會董事長吳榮達指出,受騙學生或許並非完全無知,而是抱持僥倖心態。(蔡親傑攝)

我們的主張:借鏡日本,金融教育納小學正規課程

「日本為了提升民眾的金融素養,從小學開始把金融教育列為正規課程。」銘傳大學金融科技學院副教授兼主任林盟翔建議,「台灣應向日本學習,從小學開始把金融教育列為正規課程,讓孩子從小有正確的金錢觀,知道什麼是存款、信用、債務,學習辨認什麼是風險,什麼是老鼠會,或許能夠大幅降低年輕人被騙的風險。」

對於金融教育應從小學開始納為正規課程,吳榮達表示支持。他指出,「有鑑於詐騙案層出不窮,消基會計畫邀請受害者現身說法,拍攝短片,把自己受騙的經驗以故事方式呈現,以避免其他人受騙。」

20240305-普惠金融專題_66a_日本金融素養地圖
 

日本非常重視金融素養,自2015年開始制定金融素養地圖,為不同年齡的孩子訂定金融教育目標。金管會綜合規劃處處長胡則華指出,「日本有系統地由淺入深,訂定金融素養地圖,深化校園的金融知識,這項做法非常值得學習。」

教育部108課綱在國小、國中方面,核定領域學習課程,胡則華說明,金融屬於特定主題,各校可訂定彈性學習課程,有不少學校把金融教育課程列入。至於高中可安排選修,循序漸進教育學生有關投資理財、消費者保護、洗錢防制等觀念。她也說,「金融教育課程不是必修,並非每個學生都學到這些基本的金融知識。」

「台灣尚未把金融教育納入學校正規課程」,胡則華說明,「金融教育應從小開始,分級進階,有系統地學習金錢觀,讓孩子明白什麼是想要的,什麼是需要的。」她表示,「非常贊同從小學開始,把金融教育列為正規課程。」

20240311-普惠金融專題,金管會綜合規劃處長胡則華。(蔡親傑攝)
金管會綜合規劃處長胡則華表示,「非常贊同從小學開始,把金融教育列為正規課程。」(蔡親傑攝)

我們的主張:融資公司應評估專法納管

無卡分期詐騙案以老鼠會方式橫行校園,由於大學生缺乏金融素養,現行法令也有缺漏,融資公司成為三不管地帶,成為政府推動普惠金融另一大破口。對於遊走灰色地帶的融資公司,吳榮達認為,「融資公司應該納管,可由金管會來管理。」他說,過去曾發生採取預付型交易的公司倒閉,人去樓空,消費者無法獲得服務,卻仍被融資公司催繳帳款,形成不合理的現象。

行政院曾研議《融資公司法》草案,迄今20年,遲遲無法完成立法。行政院前院長、新世代金融基金會董事長陳冲分析,當年各部會有不同立場與主張,當時財政部認為,從社會大眾吸收存款的機構應該納管,至於借錢給社會大眾的機構,則不必納管。

金管會亦抱持不必納管的老舊心態。銀行局副局長童政彰在今年2月底例行記者會中指出,先買後付(Buy Now, Pay Later, BNPL)和租賃業都屬於民間借貸,不是金融特許業務,不是金管會管理範圍,目前沒有銀行從事BNPL業務。金管會曾於2018年提報行政院,說明對於融資公司無制定專法的必要性與急迫性,如果提高監理強度,可能使融資利率提高,對消費者未必有利。

不過,20年來,社會大環境發生很大變化,近期各界呼籲融資公司納管的聲浪居高不下。陳冲指出,「數位時代來臨,當規模變大之後,影響力也變大,以前大家覺得不須要管的事,現在可能真得要管了。」

陳冲表示,20年後,社會變得複雜化,就算是借錢給社會大眾的機構,以中國大陸2018年曾發生網路借貸P2P平台風暴為例,一旦規模變大,可能引發社會動盪,因此有必要納管。他分析,「融資公司一旦規模變大,資金來源不是單純自有資金,可能牽扯不同利害關係人,那可能就要納管了。至於是否由金管會來管理,可以進一步討論。」

陳冲:金融教育可透過遊戲激發孩子學習興趣 

落實普惠金融,推廣金融教育是重要指標之一。無卡分期詐騙案層出不窮,大學生被詐騙集團盯上,突顯台灣的普惠金融缺水斷電且漏洞百出,而接受專訪的受騙學生、檢察官、律師、消基會、金融學者、金管會等,均建議台灣應學習日本,從小學開始將金融教育列為正規課程,以提升年輕人的金融素養,避免再有更多人受騙。

20240225-普惠金融專題配圖,小學生學習金融理財教育。(顏麟宇攝)
對於把金融教育納入小學正規課程,新世代金融基金會董事長陳冲提醒,可透過遊戲提升學習動機。(顏麟宇攝)

對於把金融教育納入小學正規課程,陳冲則提醒,「孩子們從小到大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金融教育最重要的是透過遊戲激發孩子們的興趣,才有學習的動機。此外,師資也是個問題,很多金融知識,小學老師可能自己都不了解。」

其次,對於良莠不齊、遊走灰色地帶的融資公司,包括消基會、無卡分期受害者自救會等民間團體均建議應慎重研議納管。誠如陳冲所言,20年來,社會環境變得複雜化,以前不納管,可能是正確的;20年後,尤其進入數位時代後,一旦規模變大,就必須納管了。

針對民間呼籲訂定《融資公司法》的聲浪,在朝小野大立法院三黨不過半的情況下,新國會因應社會的新需求,在野黨立委可主動提案,加快立法的腳步,否則,若遲遲等待行政院的提案,恐怕一拖就是數十年,未來可能有更多的學生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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