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劍虹觀點：美國仍舊「不支持」台獨

最近在兩岸之間最轟動的新聞，無疑是美國國務院官方網站在講解台美關係的事實現況（Fact Sheet）中，將2018年版本上「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以及「美國不支持台灣獨立」等文字刪除。無論是北京還是台北，都將此舉視為美國「不反對」，甚至於支持台灣獨立的重要指標，差別只在於前者的態度是憤怒，後者則如「打雞血」一般感到振奮。

美國的對華政策，是否真的有所改變？前陣子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因為感染新型冠狀病毒，宣布延後發表的對華關係談話，是否就是為了宣布美國要改變對台政策呢？答案是否定的，因為白宮國家安全會議印太事務協調總監坎博（Kurt Campbell）已經在5月11日接受媒體訪問時，重申了美國「不支持」台獨的政策。

更何況建立在「一個法案，三個公報」的「一個中國」政策（One China Policy）字樣，仍被完整的保留在網站上。整體來論，美國的兩岸政策大原則沒有絲毫的改變。美國承認中國的唯一合法代表目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政權，台灣是中國這個國家的一部分，但仍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政權的一部分。這是華府自1979年與北京建交以來，從來沒有動搖過的大原則。

如果民進黨政府真的認為這代表美國「不反對」甚至於「支持」台獨，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立即宣布修改憲法，或乾脆直接把中華民國國號更名為台灣共和國。相信華府還是會搶在北京前面跳出來，強力要求民進黨回頭去好好繼續當中華民國，而且從此之後蔡英文總統將如同前總統陳水扁一樣被列為華府眼中的麻煩製造者。

然而「不支持」台獨歸「不支持」台獨，國務院網站文字上的變動顯然還是為了要測試中共的反應，畢竟就如同我們所知道的，美國與中國的關係並沒有隨著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上台而有所改變。「不支持」台獨，絕不意味美國對中國大陸更加友善，畢竟率先對中國發動「新冷戰」的美國前總統川普（Donald Trump）政府，是開宗明義表態「不支持」台獨的。

美國為什麼不支持台獨？

堅守「一個中國」，維護中國主權獨立與領土完整，是1899年以來美國既有的對華政策。維持一個統一、富強與民主的中國，最符合美國的利益。因為中國巨大的市場與人口，是美國選擇與中國接觸最大的2大動因。早年不願意干預舊大陸事務的美國，仍舊希望靠著與中國的商務往來致富，同時又期許一個親美的中國來保障美國在中國的利益。

因此最早積極介入中國事務的美國人，幾乎不是商人就是傳教士。從美國直到20世紀結束以前，競爭者都是英國、俄國、德國、日本以及蘇聯來看，無一例外都是想要破壞中國主權獨立或者領土完整的列強國家。這些尋求分裂中國的列強，目標都是藉由分裂或者占據中國的土地來確保自己對中國某一個部分的經濟還有政治壟斷權。 （相關報導： 觀投投書：美國務院官網移除「不支持台獨」，以台制中策略更甚 ｜ 更多文章 ）

比上述所有列強晚接觸中國的美國，必然要防止中國被其他列強全部或者部分壟斷，所以希望中國是統一的，尤其是被統一地掌握在親美的中國領袖身上。親美還不夠，還必須要是信仰基督新教的中國領袖。蔣中正夫婦完美的扮演了這個美國所希望他們扮演的角色，這是為什麼美國會不顧一切支持國民政府抵抗日本侵略的關鍵原因。

也因為相信蔣氏夫婦不可能走上美國的對立面，台灣的主權在美國的支持下於1945年10月25日被交付給中華民國。換言之，中國人對台灣這塊土地的感情執著，甚至於對領土主權完整的強烈渴望，都是由美國一手拉拔起來的，目的就是要運用中華民族主義來對抗美國的敵人。只是1949年的巨變，讓產生民族意識的中國人不只要趕走其他列強，也要把美國的影響力連根拔起。

美國無法捨棄自己一手栽培起來的中華民族主義，仍不斷期望有一天中共能迷途知返，成為美國對抗蘇聯還有其他勢力的夥伴。所以隔著台灣海峽扶持蔣氏父子與北京對抗的同時，美國不只反對蔣氏父子以武力手段反攻大陸，也絕對反對台灣脫離中國的版圖獨立出去。歷屆美國領袖都明白，一旦支持起台獨，勢必會讓中華民族主義徹底走上自己的對立面。

還要考慮華裔美國人的態度

除歷史因素外，另外一個美國不能支持法理台獨的原因來自於美國華人結構的演變，首先是根據美房幫（The House Club）2018年調查，目前美國華人移民當中有60%來自中國大陸。台灣和東南亞的華人各占15%，香港則只有10%。此外還有來自傳統僑社的廣東華僑，還有因為越戰失敗而在1975年逃難來美的越棉寮華人等，所謂的「台僑」跟他們相比起來實在不是多數。

而且即便是來自台灣的華人群體，支持台獨的也沒有達絕對多數，仍有相當數量是中華民國的支持者。多數移民到美國的華人，都接受美國以自由市場為驅動的資本主義，更享受美國社會提供的多元與民主價值。如果美國是以推動讓中國民主化，讓全體中國人過上類似美國的生活模式，那麼美籍華人肯定100%支持美國對抗中共。

可如果美國的目的，只不過是讓台灣或者某個中國其他的領土永久脫離中國版圖，成為美國控制的特別勢力範圍，勢必會讓非台灣背景的華人感到疏離。2003年的入侵伊拉克，應該是美國在二戰結束後最具爭議性的一次軍事行動，但即便是如此，美國也沒有併吞伊拉克一寸土地。如此赤裸裸的帝國主義作風，將全面動搖美國的威望。

在這個亞太裔美國人傳統月（Asian American and Pacific Islander Heritage Month）的5月，亞太裔美國人在美軍裡服役的比例已經趨近5%，雖然還有待提升，卻仍是美國必須努力維持團結的對象。尤其中國移民加入美軍的人數日益增加，挑戰中華民族主義只會製造更多不穩定的因素。從這個角度出發，支持已經實質獨立於中國之外，但仍以中國自居的中華民國對美國更為有利。

雖然到美國的中國移民，可能越年輕的對台灣主權歸屬越不在乎，但美國對建立一個親美中國的渴望尚未消失，有一天這群華裔美國人還是必須要回到中國去施加影響的。讓台灣與中國維持歷史與文化的期待，甚至於看似不合身，但領土仍包括中國的《中華民國憲法》，也能讓美國在中國發生動亂的時候多一個選擇或者準備，進可攻退可守！ （相關報導： 觀投投書：美國務院官網移除「不支持台獨」，以台制中策略更甚 ｜ 更多文章 ）

台獨不等同親美

還有一個關鍵的原因，在於我們認為主張兩岸統一的人就是反美，主張台灣獨立的人就是親美。這實在是太過於簡單的二分法，事實上獨派所謂的親美也是蔡英文上台之後累積了李登輝、陳水扁以及她本人在野時的教訓所刻意打造的形象。台獨在歷史上的反美程度，恐怕一點都不會輸給今天主張台灣「回歸」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紅色統派。

不要忘記最早提出台灣獨立建國的政黨，是1928年成立，作為共產國際分支的台灣共產黨。台灣共產黨隸屬日本共產黨，是中國共產黨的兄弟黨，而他們共同的父親是蘇聯共產黨。蘇聯打從一開始，就以歐美資本主義為頭號敵人，這自然使台灣共產黨也把「美帝國主義」視為敵人。起初他們主張台灣脫離日本帝國獨立，後來主張台灣脫離中華民國獨立，但美國都是台灣共產黨的革命對象。

左翼台獨如此，右翼台獨同樣也是如此。畢竟許多台灣民族主義者戰後投身反抗中華民國政府的統治，與他們過去在太平洋戰爭期間加入大日本帝國，致力於建立一個不受西方國家影響的亞洲秩序有密切關係。廖文毅領導的台灣共和國臨時政府，就基於這個理由在戰後與中共合作，獲得周恩來默許出席1955年的萬隆會議，並為此遭到東南亞所有親美國家聯手打壓。

伴隨著台灣走上民主化，美國對待台灣的態度也從原本以台灣的中華民國為全中國轉為主張建立在「一個法案，三個公報」的兩岸關係上。簡單來講，就是美國對兩岸的最終結局不抱持任何意見，但反對北京與台北任何一方片面改變現狀。北京不能以武力把台灣併入中華人民共和國，台北也不能夠片面廢除《中華民國憲法》，切斷與中國的歷史和文化連結。

所以長期以來，主張法理台獨者對美國的痛恨絲毫不輸給中共，畢竟李登輝與陳水扁都因為試圖片面改變現狀而遭到華府打壓過。甚至蔡英文，也因為過激的言行主張，在2012年被美國政府穿了一次小鞋。一個主權獨立的台灣，從美國的角度來看不只可能引起兩岸戰爭，還絕對會比現在的中華民國體制增加更多不可控性，必須要嚴加防範。

維持戰略模糊並測試中共的底線

既然兩岸大方向沒有改變，為什麼國務院要把網路上「不支持台獨」的言論拿掉？國務院自2000年台灣首度實現政黨輪替以來，便幾乎隔個1到2年就會在網頁上更新台灣的現況描述。這些現況描述內容大同小異，但基本上都有一個特性，就是用來宣誓美國對台政策的變化。基本上越是不穩定的時候，修正的次數越多。

比如在陳水扁時代，尤其是陳水扁藉由推動公投綁大選來變更中華民國憲政體制時，國務院網站就會強調美國「不支持」台獨，乃至於反對兩岸任何一方片面改變現狀的立場。既反對台獨，又反對中共武力犯台，維持中華民國體系在台灣的運作。等到馬英九上台執政之後，尤其是中國仍處於相對溫和的胡錦濤執政時期，美國的態度又變為鼓勵兩岸交流與接觸。

從2012年發表的美台關係描述來看，歐巴馬（Barrack Obama）不僅鼓勵兩岸交流，還希望這樣的交流能夠深化。這不只是對馬英九兩岸政策的肯定，同時也向攻擊馬英九「賣台」的民進黨展現美國支持兩岸接觸的立場。從此之後，一直到川普上台以後，國務院都沒有修改美台關係內容的敘述，代表2018年以前都沒有變更對華政策的必要。

2018年正值貿易戰、科技戰還有新冷戰開打之際，川普總統走上了與北京公然敵對的道路。可美國同時針對中共與台獨的「雙重遏阻」或者「雙重圍堵」政策沒有改變，因此要特別強調「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或者「不支持台獨」來防止蔡英文政府趁機片面改變現狀。反對與遏制中共，決不代表對台灣無限度的支持，更不代表支持台獨。

如今拜登上台，又遇到俄羅斯進攻烏克蘭的全新挑戰，美國政府打算回歸原本較為穩定的戰略模糊政策。可是又怕維持「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或者「不支持台獨」被國內民眾視為軟弱，或者鼓勵習近平往修正主義的道路前進，甚至鋌而走險對台動武，以此為手段測試北京的反應。見到北京反應激烈與台北過於樂觀後，再透過坎博放話化解危機。 （相關報導： 觀投投書：美國務院官網移除「不支持台獨」，以台制中策略更甚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中美關係研究、軍事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