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被捕的消息,我想去一趟他家。可是僅憑一個地址,找到他家並非易事。最重要的是,由於他住在上溪洞最貧寒的山坡貧民區,那裡的巷子像迷宮一般蜿蜒曲折,同一個門牌號混住著幾十戶人家。我轉了差不多三十分鐘,終於找到了他的租屋處。剛好有一個看起來上小學五六年級的小女孩站在大門前,那張臉簡直就是她父親的翻版。
「你爸爸是張丙萬,對吧?」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話,目光中充滿機警,突然跑回了家。孩子跑進了角落一間背靠院牆的黑漆漆屋子裡,依然機警地看了看我,然後爬向牆角搖晃著鼓起的被子,「媽,有人來了。」我這才意識到被子裡有人。過了許久,女人掀開厚厚的被角探出腦袋。一個頭髮亂蓬蓬、臉色很差的女人,蒙著被子看著我,像是一頭藏在洞穴裡往外看的野獸。她的臉如泡在水裡的豆腐那般腫脹,似乎用手一戳就會凹陷進去。而且黃疸很嚴重,雙眼病態盡顯。
「您找誰?」
女人有氣無力地問道。
「這裡是張丙萬家嗎?」
「有什麼事?」
女人上下打量著我,眼神和身旁的女孩一樣。
「您是警察署來的嗎?」
他們這樣想也是不無道理的。我趕緊說道:
「不是。我只是張丙萬的熟人。」
「他現在不在家。」
「我知道他不在家。只是擔心你們過得怎麼樣,所以過來看看。很辛苦吧?」
不過,女人和孩子的眼神似乎沒有那麼容易解除機警。
「您和孩子爸是什麼關係?」
「那個……就是熟人。」
女人盯著我看了好一陣子,突然問我:
「是不是那位寫小說的先生?」
「原來您聽說過我呀。」
女人隨意攏了攏亂蓬蓬的頭髮,長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這話該不該說,我們覺得他不是活在地上,而是活在雲上。」
「活在雲上?」
「因為他的想法總是很荒唐。」
女人嘆息著自己的命運,開始抱怨起來。
「早知道他會這樣,當初要離開老家時我根本不會走。他說得好像到了首爾就會改變命運一樣……來了首爾,只要踏踏實實做一件事,也不會受這種苦。『做這個生意會賺大錢』,『做那個好』,他每次都吹牛說『只要這次做成了就能翻身』,卻從來沒有成功過。我已經被騙了不是一次兩次了。」
「他努力生活,卻不順利,所以才會那樣。」
「他一直是這種追求虛幻夢想的人。這次不知道突然抽了什麼風……說要搞什麼政治,東奔西走的,結果落得這般下場。說什麼改變世界?唉,僅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怎麼改變世界呢?」
我無言以對。孩子直勾勾地看著我,我在這樣的視線中莫名感覺到一種羞恥。
「本來不打算說這些……可是心裡話不說出來不痛快。」
我起身離開時,女人說了最後一句話。
「他變成這樣,可能先生您這樣的人也有責任。我不是怪您,別往心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