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走吧。」
「嗯?」
「回家去吧!」
想到被捕的過程與剛才所遭受的無數毆打與威脅,這個結局有點索然無味,令人哭笑不得。不過,我沒再說話。在他改變心意之前,我背向那群仍然雙手抱頭頂地、跪在院子裡的大學生,走出了警察署。胯部疼得厲害,我只能像隻鴨子那般微微張開雙腿,慢吞吞地挪著步子。這種感覺至今難忘。
「那位先生……」
我走出警察署正門,剛準備過馬路,聽到身後有人喊我。回頭一看,正是在巴士座椅底下看到的那個男人。看來,他也因為不是大學生而被輕易釋放了。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骯髒皺巴的襯衣,軟塌塌的褲子,粗糙的皮膚,他看上去像是那種長期在塵土中日曬工作,賺一天吃一天的散工。
「誰都能看出來您不是學生,怎麼會被抓呢?」
「其實,我瞧見他們在街上像打狗一樣毒打學生,忍不住吼了幾聲:『不許打人!』結果,『你小子算什麼東西』,他們呼啦一下圍了上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本來就有點性急,喜歡出風頭是老毛病了。」
「我肚子餓了,想找個地方喝碗牛骨燉湯。如果你還沒吃飯,就一起去吧。」我這麼說,並非簡單的客套。他主動和我搭話,我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種強烈的傾訴慾望。況且,如果直接回家,心裡也堵得慌。
我們在附近一家牛骨燉湯店找了張桌子面對面坐下,我這才和他簡單握了握手。他的履歷和我猜測的差不多。他叫張丙萬,三十九歲,輾轉於各種職業,沒有什麼是沒做過的,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底層人。聽說我以寫作為生,他彎腰向我行了個大禮,令我十分尷尬。
「剛才聽說,您是一位作家?非常榮幸。」
「什麼啊,只是一個不為人知的寫字的罷了。」
「即便如此,作家也是社會上受人尊敬的職業,和我們這種笨蛋不同。」
「職業不同,所學知識多寡,不會影響一個人的價值。這不就是民主主義嘛!為了構建一個這樣的世界,剛才那群青年大學生沒少受罪。」
「這很好呀,不過……」
他依然卑怯地笑著,小心翼翼地說道。
「雖然搞過幾次民主化還是什麼的,不過就算世道發生了改變,說實話像我這種沒出息的老百姓生活又會有什麼不同呢?對我們來說只有世界安寧了,不搞示威了,才能偶爾撿點殘渣充飢。」
「不能這樣理解民主化。總統是直接選舉還是間接選舉,並非民主化的全部。像張兄這樣的人,拚死拚活地勞動受累,卻未能得到應有的回報,改變這種現實也是民主化。」
「可是先生,那種社會真的會到來嗎?」
他看著我的臉,反問道。
「一起努力吧!」
我的這個回答,似乎對他並沒有什麼說服力。剛好牛骨燉湯上桌了,他抓起勺子開始吃飯。民主主義怎麼樣且不說,眼下這碗可以填飽肚子的牛骨燉湯看來更加令人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