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認識那個人嗎?」
我身旁的後輩問道。那天下午,這位朋友一直與我同行。他是學生運動圈出身,八○年代初期坐過牢,現在效力於某家在野黨組織。我向他簡單介紹了一下張丙萬,他雙眼放光,很有興趣。
「是個有意思的人,一起見見吧。」
隊伍不斷推擠,我們鑽過人群之間的空隙向張丙萬走去。張丙萬認出了我,卻並無開心之意,反倒面露尷尬,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被戳穿。
「今天特意出來的嗎?」
「這個嘛,只是想湊個熱鬧……」
他深鞠一躬,接過我遞過去的香菸,如此辯解道。在我看來,置身在這種場合他顯然有一種自卑感。果不其然,周圍大多是大學生與繫著領帶的中產市民,相比之下他的打扮十分寒磣,略微有些顯眼。而且,他剛才鼓起勇氣領唱了一首歌,卻又意外地丟了醜。他撓撓後腦勺說:
「越是這種時候,像我這種什麼也不懂的老百姓,越是應好好待在家裡……」
「您可別這樣說。就應該像先生您這樣的人出面才是。您可比十個大學生還有價值。」
後輩很懂得察言觀色,在旁趕快說道。
「哎喲,別叫我先生……」
他誠惶誠恐地擺擺手,卻又確實從那句話中得到了鼓勵。
「說真的,催淚彈那傢伙真是厲害得嚇人。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催淚彈這麼狠。」
他稍微有了勁頭,開始向我們講述自己從下午六點降旗儀式警報聲響起之時到現在所經歷的一切。沒想到,後輩居然對他的故事出奇地感興趣,聽得特別認真。趁張丙萬暫時離開,我才聽他談起其中緣由。
他近期正在某出版社籌備一本新雜誌。這本雜誌持堅定的民眾立場,為民眾發聲。他打算在雜誌上刊登張丙萬的故事。雖然是以人物介紹為形式,卻意在刻畫作為促進歷史變革主力軍的民眾形象,並邀我為此撰文。後輩有種近乎盲目的熱情,加之他的堅持,我很難拒絶這個請求。不過,他看待張丙萬的視角是不是太隨意了呢?張丙萬真的能夠成為歷史主力軍抗議民眾的典型嗎?我對此表示懷疑。後輩卻認為,張丙萬這樣的人反倒是最佳人選。這主要是因為,他自卑意識根深蒂固,至今為止沒有特別關注過政治或社會矛盾,也就是說,他和所有人一樣,一直認為自己就是個天生窮命的普通人。只有張丙萬這樣的人,才能展示出歷史主力軍抗議民眾的面貌—他們與整個社會的民主化熱潮一起慢慢覺醒,開始認清自己所屬的社會階層與苦難的生活,對自己的力量有了全新的認識。
「哎喲,我怎麼能出現在那種地方呢?我這種蠢人,有什麼值得推崇的?如果上了雜誌,恐怕只會遭人笑話。」我們表明此意,他趕緊擺擺手。不過正如他自己所說,「是一個好出風頭之人」,所以我們沒怎麼費力便說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