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春專文:愛看不愛,吵什麼吵!

2016-03-18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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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們運用最先進的通訊技術(如E-mail或MSN)在相互傳遞、商量詩作的時候,就會有重回課堂的滿足和憧憬之感,彷彿有一種滋潤著、活潑著日常生活的學習重新啟動了,帶領著一個又一個年逾不惑,偶或知命的中年人回到人生的春天,透過一點兒「用處」都沒有的詩,發覺竟有那麼多的字,自己從來沒有正確使用過;也發覺竟有那麼多的自然和生活經驗,是過去汲汲營營、庸庸碌碌的世俗追求中漠視而錯過了的;甚至還發覺,竟有一種令自己意外的情感驀然降臨,似乎向所未曾擁有。幾個寫詩的人中,一個最稱捷才的朋友說得好:「開始寫詩,才開始接觸了教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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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想教養──尤其是冠以古典之名而被珍視、供奉著的教養── 一定不祇是詩而已,孔夫子雖然說「小子,何莫學夫詩?」可是他老人家面對「博學而無所成名」的謔笑之時,卻開起自己的玩笑來,說自己最得意的「專長」可能還是駕車(『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蘇格拉底之死》,由雅克·路易·大衛所繪(1787年)。(維基百科)
《蘇格拉底之死》,由雅克·路易·大衛所繪(1787年)。(維基百科)

車伕配個穩婆如何?蘇格拉底的母親是個穩婆,專門幫人接生。蘇格拉底大約是從母親的行當那兒耳濡目染,得著了譬喻式的啟發,他總自稱其求知的方法是「助產術」,並強調:「我不是智者,不會傳授知識,但是能幫助人產生知識。」最為後人津津樂道的那句名言也很實在:「我唯一知道的事就是我甚麼也不知道。」孔夫子不也是這麼說的嗎?「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

當然,身為值得尊重、追溯與記憶的歷史的一部份,這些先驅的教養者必然也會暴露出教養內容本身的限制和困惑。當有人太重視「清醒的生活」的時候,便會憂心來自模仿的藝術將要使人脫離計算與紀律,像柏拉圖這樣的教養者就會聲嘶力竭地捍衛他心目中德行與理性,而劃清了教養的疆域──操場和教室裡都找不著詩、繪畫以及悲劇。也許我們該因此而慶幸這位希臘學院的開山祖師並未真正實踐他的理想國。

類似的限制也出現在孔夫子的學院裡。當他說出:「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的時候,你不但會因為身為女人而感覺不平,祇要不是位居權力結構頂尖之人,恐怕都難免於有一點兒義憤──的確!我們這些奴僕一般的大眾小人對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大人物是有些情結,然而,「難養」二字是在嘲罵我們嗎?

教養者也總是需要更多的領教。越是從古典中汲取而來的教養,就越是會出現與後世實際人生的時差,我們受教者一方面明知沒有一個「放諸四海而皆準」的綱領,卻仍然試圖在每一點滴的教養過程中抱持「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的守則。好像確立永恆的價值這件事是搞教養的時候分毫釐髮不可錯失的。現在更要命的思考邏輯是:如果教養不夠,就會喪失競爭力!

然而,教養的需要會自動展現。我跟我七歲的兒子說:「你現在可以開始學一點兒古詩,這是很好玩的教養。」他的答覆是:「我好玩的東西很多,現在真的不需要這個教養。」他說得對。他比我懂教養。

*作者為知名作家,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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