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又天專欄:誰人求秒殺到富士康即有─香港改歌神曲(2)

2016-01-10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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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取自高登音樂挽歌之聲視頻。

截取自高登音樂挽歌之聲視頻。

上週我們講到1970年代末,按照常理,這篇應該接著講80, 90年代,不過我想跳著講,先介紹最近這幾年的作品,因為本來就是想講這些,然後覺得應該先從頭講起,就又講了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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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來一首台灣人會感到很親切的,〈富士康下〉:

圖示
 

獲知有這首歌,是剛到香港時,朱耀偉老師送我一本剛出的《後九七香港粵語流行歌詞研究》(香港:亮光文化,2011年7月),書中有一章講到近年的新晉詞人,我在裡面看到這首,拍案叫絕,立刻找來聽了。書上說此詞一出,瘋傳網路,但為什麼之前我沒聽到,也沒見台灣和大陸報導呢?

我一看就看出此詞比尋常的歪歌、改歌高出不只一檔,它處處金句:「人活到幾歲算短 開工只有更短」、「誰都只得那雙手 要工作入場就戴手扣 你一到工廠開工已經折壽」,這還只是怨憤;「誰人求秒殺到富士康即有」也還只是嘲謔,但接著「何不把悲哀感覺假設是來自你虛構 你想跳樓請跳一切都照舊」就是直面淋漓的現實,寫出結構的強橫和無奈的深沉了。「文明在企業大樓 人人被屈辱被蒙羞」寫的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異化」,但結句「我絕不罕有 你返工返夠一周 你便化烏有」更一針見血地直白闡釋了什麼是「異化」。

更妙的是與原詞的對照。改編歌詞,基本上是個照樣造句的遊戲,有時候前半句沿用原句,後半句改他一下,就會生出完全不一樣的意境,這首〈富士康下〉裡的「人活到幾歲算短」和「何不把悲哀感覺假設是來自你虛構」都是。

我從此記住了梁柏堅這個名字:中環白領,普通上班族,填詞狂魔,偶在報上發表文章,文末作者介紹,他都會強調自己是〈富士康下〉的作者,顯然對此得意之作極其看重。說他「狂魔」,他本人肯定會同意的,因為他不但自己改詞、寫詞,還從事詞學著述:當時他已有一本《雷詞》(香港:天行者出版社,2011年6月)出版,去年又出了一本《甜詞》(香港:今日出版,2015年6月),我當然是都買了。

《雷詞》是取自大陸近年流行語,把「雷」作動詞用,意思是「雷人的歌詞」,讓人出乎意料,傻眼,失色;可以是特別神,特別怪,特別爛,或者就是特別。書中介紹一大堆他亟欲想介紹給我們知道的歌詞,有些是改詞,有些是原創,有整理黃偉文在商業電台時期曾經寫過、但沒流傳下來的改歌,還有一些「重口味」的原創作品,如K.Z(歐陽靖)的〈Crying in the Party〉:

(歌詞大意是大罵一間夜店有多爛,酒水又貴,妹又醜怪,然而大體上仍是延續了「諧趣鬼馬」的傳統,為一戒淫歌曲也。)

去年的《甜詞》更厲害了。甜詞是「鹹歌」的相對詞,鹹歌者,鹹溼歌曲也,「甜詞」就是把「鹹歌」轉個彎來說。是書乃梁柏堅與他的小學同學「番簡強」(這筆名可倒過來看)合著,寫的就是他們從十歲開始看過的、聽過的、寫過的一大堆填詞,還記錄了他們成長期間,那個成人資訊氾濫的1980-90年代,香港坊間一大堆極具文采的成人書刊文章、成人片名,如《插班學生妹》什麼的。這一對相交三十年的死黨,在這本書裡還互評作品:這一篇後面放一首你的改詞,我評一評,下一篇換你。這本書讓我從頭笑到尾,更為他們堅強(或者這裡該倒裝一下)的友情感到溫馨。

這強堅二人組並不是色情狂,香港人也不是色情狂;人的性慾是有限的,無限的是對色情笑話的喜好。粵語是漢語裡面粗口特別發達的一支,而我們學一門語言,通常在「你好」以後第二個學會的就是髒話,或者說,你好、謝謝什麼的過些時日不用會忘,髒話卻是學過了就不會忘。我不知道這後面的科學原理,但這肯定是檯面上那些講本土語言保育的學者不願多講的。我認為,台語之所以雖在流失、仍不消亡,「幹」字必須記一大功;客語現在只得到我們理性上的尊重,卻很少有人發自內心地喜愛去跟他們學習,就是因為客家人把自己的形象保護得太好,我長到這麼大,客語歌也聽了不少,但卻一句客語髒話都不知道,只聽過一個很普通的單字「屌」。

言歸正傳。網上也可以找到梁柏堅的訪談,製作訪談影片的人又把他提過的60, 70, 80, 90年代歌曲片段剪輯進去,你去按圖索驥,又會找到一個個新世界。

*作者台北人,台灣大學歷史系學士,北京大學歷史系中國近現代史碩士,香港浸會大學人文與創作系博士候選人;作家、歷史研究者、也是漫畫工作者。2013年創辦「恆萃工坊」,目前的產品有《易經紙牌》和《東方文化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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