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效下班回家，笑嘻嘻地遞給我一個漂亮的蛋糕。
「不是生日，什麼喜事？」圓形的蛋糕直徑十五釐米，十釐米高，外圍全是碎果仁，頂上一層鮮奶油，裝飾紅櫻桃。蛋糕旁搭配兩粒小蘋果、幾粒剝開的核桃、一大一小松果、一串小紅果。整體精美別緻，放置在材質極好的一塊砧板上。蛋糕吃完砧板能留用，很合我意。
唐效笑道：「是送妳禮物，沒錯；但，這是專門給鳥兒的蛋糕。」
感謝員工辛勞，公司贈年終禮物恩及家屬理所應該；可是要與花園中偶然飛來的小鳥分享，嗯！這份照顧也太夠寬廣了吧！
細數幾年來處理這類公司福利的年終禮物：
一個木製小鳥屋，釘在車棚外。每年春，會有青山雀或白頰山雀前來做客，從屋內透過窗戶觀察：一對鳥兒如何選定旅居之處、如何耐心護衛幼鳥出生、如何辛勤找尋小蟲餵食雛鳥、如何引領小鳥飛翔，過程溫暖動人。
曾經得過一個裝滿蟲醬的玻璃罐，罐子上方搭蓋有人字形鐵皮頂，掛在屋外牆上。見到不少鳥雀飛去啄食，冬天還沒結束，蟲醬已被吃得一乾二淨。
獲得過一個二十釐米高圓柱型封閉網籃。唐效在花園裡架起一根三米長的細鋼管，把網籃吊掛頂端，籃子裡隨時裝滿帶殼花生。一年四季，鳥雀不定時飛來，扒著網籃一搖一晃地往網洞裡啄食，花生殼掉落一地。
另有一年，得了個以細鐵絲網包裹的分格小木屋，格子裡塞進小木塊、蘆葦段、松果等。據說能吸引昆蟲，幫助花果授粉。把它懸掛於蘋果樹和梨樹附近，最終結成的梨、蘋果全遭蟲蝕腐爛，趕緊挪移他處。
荷蘭人喜愛且保護大自然動物的熱情，我能理解也很欣賞，可是這回送給鳥雀奢華的蛋糕，實在有點走火入魔；但我既然得到，也就「從善如流」一回。
清晨時分，鳥雀最為活躍。為了方便起床後，盥洗時就能透過窗戶觀賞鳥吃蛋糕的風景，我請唐效搬來廢棄沒用的結實水泵圓柱，放在視角最佳的菜圃位置，柱頂擱上蛋糕。因為從我家樓上盥洗室玻璃窗向下俯視，目力所及正是天井的一角和一長遛的菜圃。
接連數日，一如既往，天剛剛亮，麻雀、棕柳鶯、鷦鷯、新疆歌鴝、青山雀、白頰山雀等，便在天井旁纏繞著柏樹籬的枸杞枝上跳躍歡唱；對於近在眼前的蛋糕彷彿視而不見。難道家裡菜圃與屋後走道緊鄰，鳥兒生性警覺，為保安全，寧願只吃營養明目的鮮紅枸杞子？
等待了一星期，蛋糕仍維持完整美麗。一日，唐效下班回家傳來戰報：同事們的蛋糕大多已被烏鴉、麻雀分食光了。我開始焦慮。
胸部呈橘紅色的一隻紅喉鶲適時出現，渾圓的小小身軀，先停歇在枸杞枝上觀望，突然勇敢俯衝至蛋糕邊啄食幾下，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返枸杞枝頭，神情彷彿無事。再過幾日，一對鶇鳥現身：雄鳥停在附近河堤較高處守候，護衛母鳥安心享受足夠的蛋糕後，才跳過去揀食雌鳥撥撒在周圍地面上的糕點。
蛋糕被鳥兒啄散露出內容，我走過去仔細端詳：主要由玉米、葵瓜子、花生、南瓜子、榛子和栗子組成，營養豐富；我誤以為鮮奶油的是一種白蘑菇，而櫻桃實非櫻桃，以山楂果乾代之。
隔日，飛來另一對覬覦蛋糕的鶇鳥，先前來到的那對鶇鳥中的雄鳥，立刻展開攻擊行動，奮力驅趕走後來者，直至成功穩住地盤，方才善罷干休。
不久，這對鶇鳥夫婦在我家柏樹的圍籬隱密深處，安家築巢。說來有趣，牠們無情驅逐掉同宗，卻與紅喉鶲鳥保持交好，友善幸福地慢慢分食完最後半個蛋糕。 （相關報導： 編織匠的材料學：《鳥巢》選摘（1） ｜ 更多文章 ）
＊丘彥明，政治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藝術學院肄業。曾任《中國時報》、《聯合報》記者、編輯，《聯合文學》雜誌總編輯。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弄草紀》（印刻文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