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男性無可救藥，「不婚不戀不性不生」才是女性唯一出路？當「4B運動」席捲全美，發源地南韓為何仍舊厭女

在川普（Donald Trump）宣布當選為美國第47任總統後的幾個小時內，Google上「4B運動」的搜尋量就開始飆升。這場源自南韓的女權運動，因為美國大選而受到全世界關注，相關短片或貼文在TikTok、X平台上吸引數百萬流量；然而在發源地南韓，「4B運動」卻不怎麼有名，甚至相比之下，反女性主義的聲浪才是主流。《滾石》和紐約時尚雜誌「The Cut」採訪數名南韓女性，瞭解她們對女權運動的看法。

「4B」的B代表韓語的「非」字（비, Bi），意思是「不」；所謂「4B」是指：bihon（不結婚）、bichulsan（不生育）、biyeonae（不約會）和bisekseu（不做愛），這些做法代表對異性戀關係的拒絕，更是抵制父權社會的手段。該運動於2010年代中期興起，當時的南韓正掀起數位女性主義。

厭女的社會

17歲的南濟英（ Je-Young Nam，音譯）向《滾石》表示，她從2018年「#MeToo運動」傳入南韓以來就開始關注女權運動，並在今年認識「4B運動」。南濟英向《滾石》說，她不是南韓唯一一個很早就經歷性別歧視的人，尤其在南韓，提供給女性尋求幫助的資源和政策並不多，相關權利的法規也不完善，像是墮胎仍處在法律的灰色地帶：墮胎本身在2021年已經合法化，但墮胎藥卻是非法的。這個月10日，南韓7所女子大學之一的東國大學（Dongguk University），因為校方突然宣布要變為男女合校而爆發抗議；一段流傳在社群媒體上的影片顯示，在學生抗議的活動中，一名警察告訴現場的學生：「你們必須長大並懷孕生子」。

「The Cut」指出，對於許多認同「4B運動」的人來說，「不結婚」是當今南韓女性能夠自立自強的唯一道路。在他們眼中，南韓男性已經無可救藥，而南韓文化就是沒救了的父權體制，而且是徹頭徹尾的厭女文化。雖然該運動的追隨者可能希望透過示威和線上活動等來改變社會，但她們並沒有試圖改變被她們視為壓迫者的男性。

根據南韓性別平等與家庭部2016年的調查，親密伴侶間的暴力行為發生率為41.5％，遠高於30％的全球平均。藝媛（Yeowon，音譯）向「The Cut」說：「實踐『不結婚』意味著你正在避免異性戀婚姻或約會伴隨的風險」，這些風險包括放棄職涯以撫養孩子和照顧家庭，以及潛在的家暴威脅；藝媛表示，婚姻對女性構成了生命威脅。 （相關報導： 川普即將全面執政，美國女性為何「大量購買墮胎藥和緊急避孕藥」？ ｜ 更多文章 ）

「The Cut」指出，當南韓年輕人面臨房價高漲、大學和工作機會競爭激烈的壓力時，女性和男性的關係出現明顯惡化。從2013年開始，南韓女性大學入學率超過男性；如今，近四分之三的女性受過高等教育，而男性則不到三分之二。此前，人們預期女性在結婚生子後就會退出勞動市場；現在，年輕人視女性同儕為工作上的競爭者，尤其在工作機會日益稀缺的情況下，無論是線上論壇或社群媒體上，心生不滿的男性開始對受過大學教育的女性貼上「泡菜女」（kimchinyeo）的標籤，指她們「自私、愛慕虛榮、自我中心，且會為了錢跟異性交往，利用身邊的人」。2014、15年，名為「Ilbe」的厭女和反女性主義網路論壇在南韓崛起，Ilbe使用者視女性為膚淺的「淘金者」。

南韓社會的系統性歧視也相當明顯，女性在工作面試中常被問到結婚生子的規劃；離婚被視為大忌，而且是女方的問題；女性的平均收入比男性少31％，且獲得加薪的難度更大，這導致女性必須更依賴丈夫。2022年上任的總統尹錫悅，一定程度更是靠著「反女性主義」的情緒來取得勝選。他否認結構性別歧視的存在、把低生育率歸咎於女性主義者、並承諾廢除性別平等與家庭部等，以討好心生不滿的年輕男性選民。

近年來，幾起社會案件推動了南韓的女權運動發展。2016年，一名男子在首爾江南站附近殺害了一名年輕女子，只因為他認為女人總是無視他；儘管兇手本人公開承認犯罪動機，但警方仍拒絕將這起命案列為仇恨犯罪。這引發南韓全國上下的抗議活動，尤其針對因厭女所驅動的暴力行為，憤怒的女性湧入線上論壇、社群、和女權主義者的留言板。這波數位女性主義浪潮吸引了各類社經背景的女性，包括受薪階層，與南韓過去以大學、精英女性為主的傳統女性主義有所不同。

2016年12月，由於南韓生育率降至1.2（現已跌到0.71），南韓政府推出線上「國民生育地圖」，顯示各地育齡婦女數量，引起大批女性不滿，認為政府視她們為牲畜或生育工具。一些數位女性主義者藉由不生小孩以示抗議，並提出避免懷孕的最佳方法就是完全不接觸男性，漸漸地「4B」在網路上形成口號，並發展成一場運動。

數位性犯罪進一步地推動了南韓的女權運動，包括2020年爆出的N號房網路性剝削案，到今年夏天的A片深偽換臉性犯罪，南濟英向《滾石》表示，她的一位好友也是受害者。網路使用者也對南韓苛刻的審美標準提出抗議，2018年，一些年輕女性在自己的社群平台上發布銷毀化妝品和剪去自己長髮的影片，這場運動被稱為「掙脫束衣運動」（Escape The Corset）。

南韓女性怎麼看「4B運動」

朴智英（Park Ji-Young，音譯）向《滾石》表示，在瞭解到已婚女性必須停止工作才符合社會期待後，她決定加入「4B運動」：「以前我認為，如果遇到一個我真正喜歡的男生，我會考慮結婚，但在瞭解4B運動後，我意識到不跟男人約會或結婚對我更有利。」她不確定其他國家的女性會如何看待這種情況，但希望人們可以理解為什麼南韓社會會興起「4B運動」：「我希望這不僅被視為抵制男性，而是被視為女性擺脫與男性的關係，並花時間瞭解自己是誰、自己喜歡什麼以及如何為自己生活」。

在南韓出生的曹海金（Hajin Cho，音譯）5歲時移民美國，但仍會定期回南韓久居；上一次，她在南韓待了6個月。她對《滾石》說：「我對約會保持開放態度。想試試和母國的男人約會，會經歷哪些文化差異」，最終她發現南韓男人並不適合她；約會對象時常針對她的打扮指手畫腳，或批評她的行為舉止不夠「女性化」：「每當約會時，我都會感到一種奇怪的壓力，要求我要遵守某些標準」。 （相關報導： 川普即將全面執政，美國女性為何「大量購買墮胎藥和緊急避孕藥」？ ｜ 更多文章 ）

生活在南韓的非「4B運動」支持者也能同情南韓女性，居住在公州市的越南籍美國人維維安（Vivian Nguyen）向《滾石》說：「女權主義在南韓是一個禁忌的話題⋯⋯南韓一直是一個非常保守的國家。在我眼中，這個國家的社會進步觀念跟不上經濟發展的程度，這就是為什麼會出現不和諧的現象」。

維維安表示，在日常生活中，處處都能感受到女性在生活中缺乏安全感：「南韓存在嚴重的隱藏攝影機問題，在公廁、飯店等場所都很普遍，甚至在小學廁所都發現隱藏攝影機。如果你到南韓的女廁，你會發現每個縫隙、每個孔洞都塞滿衛生紙。作為生活在南韓的女性，你明顯感受到周遭充斥著（對社會的）不信任。」

維維安和南濟英意識到性別歧視無處不在，南濟英向《滾石》表示：「無論結婚與否，讓男人介入女人的生活幾乎會讓她在各方面都處於不利的地位。對我來說，要克服這些劣勢，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讓男人與我的生活毫無關係。」然而，這並不意味著「4B運動」在南韓被廣泛接受，南韓人口超過5100萬，但《滾石》指出，2019年該運動在南韓只有4000名追隨者；而在「Reddit」的「4B運動」的論壇版僅有1萬3000名用戶追蹤。

南韓社會甚至出現對「女權」的強烈反彈，以至於「女性主義」這個詞本身在南韓已經成為一種貶義詞，其內涵與西方倡導的性別平等觀念相去甚遠。高麗大學社會學助理教授鄭高雲（Gowoon Jung ，音譯）向《衛報》表示：「與西方悠久的女權運動歷史不同，南韓正在以非常激烈的方式經歷這些變化。這導致許多人只以最激進的形式看待女權主義」。 （相關報導： 川普即將全面執政，美國女性為何「大量購買墮胎藥和緊急避孕藥」？ ｜ 更多文章 ）

維維安表示，即便「4B」是一個少數族群運動，也不應阻止人們傾聽南韓女性對生活在一個「厭女社會」的真實心聲；許多南韓女性可能不認識「4B運動」本身，但對於性別歧視和對傳統性別角色的討論，已經是一個普遍存在的社會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