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投書：為女百惡，願捨女身─巴黎奧運正在打一場沒有贏家的性別戰爭

8/1舉行的奧運拳擊女子66公斤級16強賽，義大利選手Angela Carini在對陣阿爾及利亞選手Imane Khelif時，僅比了46秒，Carini以「我無法打完比賽」為由棄賽。這兩日看到新聞爆出這個消息，筆者第一個想法是「這下完了」。

儘管奧委會已經就Imane Khelif及林郁婷的參賽資格公開發表數次聲明，認定她們為跨性別參賽的言論仍然八風吹不動，說妳是男的就是男的，什麼資料都是謊言、都是陰謀。但Angela Carini不一樣，沒有一個運動員會為了要扳倒特定某個選手，在四年一次的奧運把自己的體育生涯當作祭品賠進去。Carini的棄賽所反映的是，對於這兩位選手的性別質疑並不只是檯面上這些政商名流的盲目炒作，而是實際上在選手們之間蔓延的恐慌與焦慮。

Imane Khelif及林郁婷的性別爭議，要追溯到國際拳擊協會（IBA）在2023年以驗出兩人具有XY染色體為由取消兩人的參賽及獲獎資格。IBA對檢驗方式及技術支吾其詞，對檢驗結果卻言之鑿鑿，這份結果在今年的奧運中成了性別陰謀論者攻擊Imane Khelif及林郁婷的主要論證。

林郁婷從小到大拿的都是2字頭的身分證，陰謀論者所質疑恐怕不只是林郁婷個人身分，還包括臺灣的醫學水準。而在Imane Khelif所代表的國家阿爾及利亞，變性手術仍未曾合法，Imane Khelif不大可能是所謂的跨性別女性。但陰謀論者從來不以事實論是非，現在（8/2）的陰謀論甚至已經從指控兩人為男性，演變成指控兩人是DSD（Disorders of Sex Development，性別分化障礙，既所謂「間性」或「雙性人」），歐美近年的反跨大將軍之J.K.羅琳，影射兩人為間性之餘，更重砲發言「妳無法選擇自己有沒有DSD，但妳可以選擇不要作弊（cheat）。」

先不要提現在根本未能確定Imane Khelif及林郁婷兩人有沒有DSD身分，也不要討論DSD是不是一種疾病（disorder），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在發現自己生理性別與常人不同的時候，會有「太好了，我以後去參加運動比賽一定穩贏」這種樂觀的想法。無論生理上或文化上，身處跨性別爭議中的人們無一不是受盡挑戰、與全世界的異樣眼光對抗，大概也只有J.K.羅琳這類對跨性別議題極端反彈的保守人士，會把DSD認定為是一種可以拿來作弊的先天優勢。

J.K.羅琳以女權人士自居，今日卻以保護更多女性為由，去攻詰她眼中不像女人的女人。其實無論IBA提出什麼樣的報告、奧委會或其他單位又提出了什麼樣的論證，實際上這些陰謀論者真正所倚賴的，不過是Imane Khelif及林郁婷所具有的、與傳統社會形象不相符的性別氣質。而他們會把所有支持自己的論點牢牢抓住、而對與自己相悖的證據視而不見。 （相關報導： 巴黎奧運》「把他們全拿下了！」19歲中國鮮肉男神霸氣進化「新飛魚」　1.08秒之差打破世界紀錄也打破「禁藥」陰霾 ｜ 更多文章 ）

前幾日偶然間讀到藥師如來十二大願中的「轉女為男」願，裏頭寫到「若有女人，為女百惡之所逼惱，極生厭離，願捨女身。聞我名已，一切皆得轉女成男，具丈夫相」。

現代佛家大多把這一大願詮釋為，因為女人生來須受譬如生育、疾病等許多苦楚，各種社經地位亦不如男性，因此位列藥師佛行道時為眾生解脫的十二大願之一。現代人說地隱晦，但其實稍微查詢一些佛家經典裡提到的女性困境，無論是三種、五種、十種、或是八十四種，不難發現裏頭其實還是有一些傳統社會對於女性的刻板印象譬如善妒、好流言、好外貌等等，所謂「為女百惡」裏頭蘊藏著不少父權制度加諸女性的限制與陰影，這「轉女為男」願放在女力十足的現代顯然有點過時。

但無論我們多不想承認，女性在21世紀的今日仍然處在各種挑戰與困境裡。今日這場在國際運動賽事的爭執，大概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發生在男性的賽事現場。最難解的，是兩造都認為自己是在「為女性發聲」，這注定了這場性別戰爭終究不會有任何贏家。一方認為自己是在與某種扭曲現實、顛覆世界的陰謀對抗，而另一方則認為對造已失去理智、帶有偏見。最終這個事件所反映的，仍然回到女性在父權社會長期壓迫之下的焦慮和反彈，只是站在對面的迫害方從「男性」進一步擴張到了「非典型（無論文化上或是醫學上）的女性」，而後者的難以定義及缺乏共識讓某些無辜女性在這場戰爭成了受害者，更諷刺的，是保守人士所欲保護的「普通」女性，也不會在這場爭論裡有任何形式的受益。

這難道不是現代社會的「為女百惡」？人們一方面鼓勵女性做自己、不要畏懼外界眼光或傳統價值、去創造屬於女力的成功；一方面卻又對眼中不夠（像）女性的女性鳴鼓攻之、惡語撻伐。現代女性既需要展現自己的獨立性及主體性，卻同時仍要服膺社會文化為女性所設下的形象標準。在外貌或氣質上，女性已受盡各種來自各種意識形態的審查批判，現在竟然可以一路滑坡到對個人生理性別的質疑。而質疑者甚至不用提出任何負責任的證據或論述，被質疑的女性卻需要用盡各種努力去證明自己自出生便從未改變的「女身」。

這場性別戰爭恐怕一直到奧運結束後都不會有休止，陰謀論者從來都不是以事實論是非，Imane Khelif及林郁婷提出多少科學證據，反方永遠不會接受她們的適格，永遠都找得到她們不應與其他女性運動員競爭的理由。而此刻已有女性運動員倉促退賽，更讓這些人作實了話柄，有了一個絕佳的施力點。現實我們能作的，恐怕只剩下支持臺灣的每一個運動員，在他們載譽歸國之前，給予無盡的祝福與祈禱。 （相關報導： 巴黎奧運》「把他們全拿下了！」19歲中國鮮肉男神霸氣進化「新飛魚」　1.08秒之差打破世界紀錄也打破「禁藥」陰霾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音樂人，台灣藝術大學中國音樂學系揚琴主修，台灣師範大學民族音樂研究所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