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澄專文:記憶、虛構與非虛構,一個人的再發現

2018-08-25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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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修訂版出來,張老告訴我,這問題已經解決了,他第一次做調查,弄堂裡有個老爺叔沒有透露,等第二次再詢問,老爺叔就告訴了作者,他可以證明,這個日本妓院是存在的。為什麼呢?他當時是個小孩子,每天下午幾點鐘,從他家窗子能看到對面那個妓院,有兩個日本女人在洗澡,他經常看到,並且指出該戶某些建築痕跡等等,作者這才認定了弄堂某個號碼,專門接待日本軍官的歷史,《四明別墅對照記》關於人的材料之豐富,尤其1950年代派出所存有各戶詳細至極的檔案記錄,反映了時代的特徵。城市調查,尤其這種極為陌生的方式,一個作者面對如此艱巨的挑戰,引領讀者看到眼前這一條大弄堂人的細節,並不簡單鑑定為「冷酷無情的水泥森林」,而是一幅極為複雜精緻密集的人的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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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22-金宇澄專文-我父母住過的上海地點(1965年止)。(照片提供:金宇澄)
20180822-金宇澄專文-我父母住過的上海地點(1965年止)。(照片提供:金宇澄)

三、《回望》這本非虛構的書,在目前這個情況下,要怎麼做?

有關人的記錄,讓我寫作興趣同樣轉移到了人的枝節、有關各種材料的運用上。《回望》是據我父親留下的材料寫的。有朋友說,你怎麼這麼有本事,把父親東西都保留下來了。我說確實最該感謝我父親,他留下了很多申訴材料,是當年一遍一遍,一年一年寫那些材料,反覆書寫過程,也使這些材料越來越嚴謹。他已經做了嚴謹工作在先,包括所處事由的本身,都不是常規的嚴謹——比如日本人審他的現場記錄,雙方一來一去,他既要隱瞞自己身份,又要表現是金華國民黨地區過來的文人,包括他對汪精衛政府的意見,完全像當時普通文化人那樣回答,是非常難的,但他做到了,保護了組織的祕密,被江灣日本軍事法庭以「妨礙社會罪」判刑七年。這種臨場應對和記錄的文字,不是我寫的,卻是他在現場必須做出的一種如臨其境的姿態。這本書有價值的地方,就是這類文字的表現。

遙遠的「地下工作」,在我們的概念裡,在我們看的電影裡面,好像都像鐘錶一樣精確,但實際只要事關於人,是人做的事,就會有很多人為的失誤。包括書中寫的佐爾格事件,實際上明明東京方面已經出了事了,父親上級領導居然沒有通知大家離開,這都是一些人為的失誤。

寫這類內容,我儘量以細節說話,用材料、信件包括圖片說話,如果沒有舊空白,只要前後都是當事人說的,哪怕前後並不完全符合,也該把它保存下來。我在後記裡面說的很清楚,用這個方式表現才是有意義的。留出空白是最妥當的方式,讀者會產生自己的某種判斷,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想像空間。

四、所謂虛構──金宇澄的寫作建議

1 、對於故事的追求到了極致,虛構完全被非虛構俘虜,虛構能力在哪裡?

虛構是「純文學」的小說、詩歌這一塊。在我印象中,小說到了1990年有一個分界點,在這之前大量西方作品湧入,眼花繚亂,當年作者的創作都講究文體、語言、方式,1990年後開始有電視劇、有電影,小說可以改編電視劇、電影,那麼改編電視劇和電影最大的要素就在一個好故事。好的語言和好的樣式,一旦改編就沒有任何用處,但故事卻非常有用,所以說從1990年代開始到現在,人們對於故事的追求已經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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