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年當然是很重的刑期，在俄羅斯，許多強姦犯、小偷、殺人犯都沒判那麼重。但事實上，這次判刑更本毫無意義，因為大家都知道：普京在克里姆林宮待多久，納瓦爾尼就會在牢裡待多久。普京先生，您太樂觀了。」
——俄羅斯異議人士雅辛（Ilya Yashin）
「普京曾經、正在計劃很多事情：計劃讓俄羅斯進入全球五大經濟體，計劃96個小時之內拿下基輔，計劃以神經毒劑殺害納瓦爾尼。他的計劃總是失敗，這9年刑期也不例外。」
——俄羅斯異議人士佛科夫（Leonid Volkov）
台灣的「俄羅斯啦啦隊」與俄羅斯獨裁者最忌憚的政治犯
俄羅斯侵略烏克蘭戰爭爆發以來，台灣社會突然出現一支由統派學者、名嘴與政客組成的「俄羅斯啦啦隊」，他們愛烏及烏、愛中及俄，設法合理化俄羅斯的侵略行為（北約威脅挑釁、烏克蘭新納粹……），指控歐美援助烏克蘭包藏禍心漁翁得利，對於烏克蘭公然違犯國際社會「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大感失望，深恐這場戰爭的過程與結果會讓下一個發動侵略戰爭的獨裁者（習近平？）綁手綁腳、為下一個被迫對抗侵略強權的小國（台灣？）樹立範例。
「俄羅斯啦啦隊」其實既不瞭解俄羅斯，更不瞭解烏克蘭。他們投射大中國民族主義情懷，把台灣民族主義當成洪水猛獸（或者根本否定其存在基礎），並充分透顯對於自由、民主、人權、法治、公民社會的鄙夷；儘管他們還能在台灣社會發聲，多少要感謝這一套來自「偽善西方霸權」的普世價值。
對照之下，俄羅斯當今最重要異議人士納瓦爾尼（Alexei Navalny）的遭遇，分外令人感慨。
納瓦爾尼到底有多重要？3月22日，烏克蘭戰爭如火如荼之際，俄羅斯國家機器分身有術，為納瓦爾尼舉辦了一場「表演式審判（show trial）」，在他原有2年半刑期之外追加9年（檢察官求刑13年，法官大發慈悲打7折）；審判地點甚至不是法院，而是監獄！納瓦爾尼還有多案在身，俄羅斯政府顯然會援用緬甸軍政府對付翁山蘇姬的模式：天長地久有時盡，此刑綿綿無絕期。
今年45歲的納瓦爾尼，律師出身，選過莫斯科（Moscow）市長但落敗，從來不曾擔任公職。然而這樣一號人物卻成為普京（Vladimir Putin）總統——蘇聯／俄羅斯繼史達林（Joseph Stalin）之後最強勢的獨裁者——背上必欲去之而後快的芒刺。
普京在公開場合絕口不提納瓦爾尼的貴姓大名（佛地魔情結？），但是對他忌憚極深，多次將他逮捕下獄，封殺他的從政之路，2020年8月更下令俄羅斯聯邦安全局（FSB，KGB的衣缽傳人）以獨門神經毒劑「諾維喬克（Novichok）」暗殺他。普京政權及其盟友（敘利亞）使用化學戰劑前科累累，近來俄羅斯與中國大外宣卻炒作「美國與烏克蘭合作研製生化武器」假新聞，令人莞爾。
納瓦爾尼被夥伴送往德國搶救，僥倖逃過鬼門關，康復後卻硬闖另一道鬼門關。2021年1月17日，納瓦爾尼與妻子尤利婭（Yulia Navalnaya）搭機返國。莫斯科當局擔心支持者接機場面太大，臨時下令班機改降另一座機場。納瓦爾尼下機，走到入境櫃檯，拿出護照，3名黑衣官員現身。尤利婭一臉無奈，擁抱並親吻丈夫，溫柔地擦去他臉頰上的口紅。2021年1月17日，納瓦爾尼再度展開牢獄生涯。
一年多來，不僅納瓦爾尼陷入卡夫卡式的司法夢魘，飽受折磨，俄羅斯的反對運動、公民社會與獨立媒體也面臨自蘇聯解體以來最嚴重的鉗制、扼殺。尤其是普京下令19萬大軍入侵烏克蘭之後，整個俄羅斯更被他「史達林化（Stalinize）」為一個軍國主義國家，將所有反對者、批評者視為「令人唾棄的蚊蚋」，聲言俄羅斯社會必須「自我淨化」 。
貪腐會奪取性命
但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納瓦爾尼建立的「反腐敗基金會（Anti-Corruption Foundation，FBK）」在他入獄的第二天發布一支影片「普京的宮殿（Putin’s Palace）」，詳細揭露普京與其爪牙、寡頭（oligarch）是如何窮奢極欲，俄文版迄今已有460萬人觀看。FBK雖然被禁止在俄羅斯活動，但是開設YouTube頻道「人民政治（Popular Politics）」繼續揭弊，至今已有108萬人訂閱。
戰爭爆發之後，FBK在網站上發布聲明：「貪腐會奪取性命。隨著烏克蘭的城市遭到普京轟炸，這道理再明白不過。普京與其圈內人為了繼續掌權，無所不用其極，並且偷竊、偷竊、再偷竊。他們作惡多端且不受懲罰，於是發動戰爭。」
「公民民族主義」的可能性
英國《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俄羅斯與東歐主編奧斯托夫斯基（Arkady Ostrovsky）指出，普京與納瓦爾尼的鬥爭其實體現了俄羅斯歷史進程的鬥爭：沙皇、蘇聯的帝國與民族國家，回復往昔與追求現代化並創造美好未來。普京是個民族主義者，納瓦爾尼又何嘗不是，但後者秉持的並非種族民族主義或帝國民族主義，而是一種「公民民族主義（civic nationalism）」，以公民的集體參與來實現、締造共同的利益。
相較之下，普京在1999年的最後一天上台之後，不但重新使用許多蘇聯（8年前解體）時期的國家象徵符號（包括國歌曲調），也恢復了蘇聯共產黨的政治控制手段，對內獨裁高壓，對外積極干預。普京也利用國家機器全面掌控經濟，讓爪牙與聽話的寡頭雨露均霑，結合成一個緊密的集團。換言之，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普京將貪腐轉化成一種治理體系。或者用納瓦爾尼自己的話來說，普京豢養的「統一俄羅斯黨（United Russia）」是一個「騙子與小偷黨（party of crooks and thieves）」。
「希望有朝一日，俄羅斯能成為一個正常的歐洲國家」
從蘇聯解體到普京上台，正是納瓦爾尼從青少年到青年的成長時期，他認為「後蘇聯時期」的俄羅斯雖然丟掉了共產主義，卻沒有享受到自由民主的好處，只體現了資本主義最惡劣的面相：貪婪、物質主義、貪腐。他倡導的改革之一是權力分散與下放，讓俄羅斯的城市享有更大的自治與財富。他說：「的確，在俄羅斯人民內心深處，總會覺得自己很不一樣，很特別。但我也希望有朝一日，俄羅斯能成為一個正常的歐洲國家，不威脅任何國家，不侵犯任何國家，只為自身謀求福祉。」
2022年4月，一度攻佔烏克蘭首都基輔（Kyiv ）周遭城鎮的俄羅斯軍隊撤離，留下數百具遭綑綁、遭凌虐、遭槍決的平民屍體。納瓦爾尼受訪時曾說：「對普京而言，我繼續活著就是極度的冒犯。」就連在俄羅斯這樣的國家，或許該說特別是在俄羅斯這樣的國家，是否擁有一個在乎普世價值的政治體系與領導人，非常重要。
對了，納瓦爾尼其實可以算是「烏克蘭人」，父親出身在烏克蘭北部鄰近白羅斯（白俄羅斯）的一座小村莊，幼年時每逢夏天都會到祖父母家玩，就在爆發人類史上最嚴重核能災變的車諾比（Chernobyl）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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