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記憶錯誤？吹噓說謊？談美國新聞界的一場口舌之禍

「故事的開端，是12年前一個恐怖的時刻，當時美軍入侵伊拉克，我們搭乘的直昇機被火箭彈（RPG）擊中……美國陸軍第三步兵師的一個裝甲排拯救了NBC新聞的團隊，保護我們，讓我們逃出生天。」

聽起來是一段相當驚險的遭遇，發生在2003年3月24日，伊拉克首都巴格達西部，據說是美國國家廣播公司（NBC）電視網王牌主播威廉斯（Brian Williams）的親身經歷，讓他多年來津津樂道，今年1月30日更在自己主持的「NBC夜間新聞」（NBC Nightly News）報導了一回。

但問題是，威廉斯雖然去過伊拉克、搭過軍方直昇機，但是「被火箭彈擊中」云云卻純屬虛構，甚至是公然撒謊。威廉斯和NBC工作人員平安起飛、平安降落，遭到襲擊的是另外3架陸軍直昇機。

美軍官兵出生入死的經歷，被一個新聞記者拿來自吹自擂、臉上貼金，斯可忍孰不可忍！NBC員工不敢吭聲情有可原，然而12年前真正挺過砲火襲擊的退伍軍人，不容自身的經歷被人添油加醋、剽竊佔用，於是透過軍方的《星條旗報》（Stars and Stripes）還原真相。

這一回，威廉斯才真的是被「被火箭彈擊中」，重傷之餘，33年的新聞生涯、千萬美元年薪的主播工作也被送進加護病房。

2月4日，威廉斯被迫在NBC夜間新聞公開道歉，收回往日說法，並辯稱自己並非刻意捏造事實，而只是情有可原的「記憶錯誤」（misremembering），將不同的直昇機混為一談。這樣的道歉顯然是提油救火，在漫天烽火中搭乘直昇機被火箭彈擊中？這種事會「記憶錯誤」？

6日，NBC新聞部總裁特妮絲（Deborah Turness）宣布展開內部調查。7日，威廉斯請假暫離主播台。10日，NBC宣布將威廉斯停職停薪6個月。以威廉斯傳說中的1000萬美元年薪來計算，他的損失相當於新台幣1億5000萬元。

金錢損失事小，威廉斯現在面臨更嚴峻的考驗。伊拉克戰爭之外，威廉斯歷年對自身其他報導工作經歷的敘述，也受到嚴格檢視，包括他賴以成名的2005年卡崔娜颶風（Hurricane Katrina）浩劫，2006年的以色列入侵黎巴嫩，如今都被指出有誇大吹噓、加油添醋、前言不對後語之嫌。

威廉斯「留校察看」期間，NBC晚間新聞由原周末主播霍爾特（Lester Holt）擔綱，這位資深新聞人有6個月時間來證明自己能夠獨挑大梁，能夠承擔報導2016美國總統選舉的重責大任。如果霍爾特能夠維持節目收視率領先的局面，威廉斯的前途很不樂觀。

事實上，NBC去年換掉「晚間全球新聞」（World News Tonight）的王牌女主播索耶（Dianne Sawyer），由遠比她資淺、年紀才40出頭的穆爾（David Muir）取代，結果收視率反而上升，顯示觀眾未必迷信「王牌」這張牌，優質的節目內容才是王道。

NBC新聞編輯檯也在威廉斯事件中遭到重創，許多同仁對他很不諒解，認為他抗拒不了「讓自己成為新聞焦點、新聞人物」的誘惑，冒犯在美國社會有特殊地位的退伍軍人社群，賠上整個編輯檯的信譽。停職停薪半年一方面是嚴厲懲罰，一方面也不免讓人想到：既然威廉斯的行為如此嚴重，為什麼還要讓他回主播台？

其實NBC主管透露，其實威廉斯會自吹自擂並不是什麼新聞，NBC內部早已傳為笑談，只是過去並沒有鬧上螢光幕。威廉斯自2004年12月接掌NBC晚間新聞以來，權力越來越大，能夠制衡他、提供他不同意見、幫他踩煞車的人越來越少。會釀成今天的風暴，NBC自身也要檢討。

新聞工作者最重要的資產就是可信度（credibility），最重要的原則就是堅持追求真相，如果威廉斯的「記憶錯誤」說詞（許多心理學家表示確有可能）無法得到多數閱聽人接納諒解，被視為扭曲捏造事實的慣犯，那麼他的新聞事業將在55歲盛年畫下句點，而且人們會記憶的不會是他的精彩報導，而是他如何從收視率第一的主播王座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