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育平觀點：猶太人的前世今生

西蒙夏瑪寫的《猶太人二部曲：無國、無家、非我族類、遊蕩世界的子民歸屬何處》一書，書寫的是散居世界，處於「離散（Diaspora）」狀態下的全世界猶太社群的故事，由各地猶太社群的小故事，累積組成起來一個驚心動魄，迴腸盪氣的民族生存史。而這個離散其實到今天並未結束，為什麼？

世界最古老的民族

大家要知道，猶太人不是一般年輕的民族，幾乎人類的歷史有多久遠，猶太人這個民族就有多久遠。當然你不要跟猶太人討論你們祖先是不是人類學上的尼安德塔人，還是丹尼索瓦人這些已經滅絕的人屬物種，根據考古學之發掘，今天世界上的人類都是20萬年前從東非大裂谷走出來的智人（homo Sapiens）。但是科學的演化論與宗教的創造論是不能拿來對比的，2種理論是平行線，一扯上關係就是異端邪說。

猶太人說上帝創造了世界萬物，並依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人類，世界上第1個人類就是亞當，而亞當就是第1個猶太人。

當然猶太人遠古的故事還有很多，挪亞方舟帶著人類與動植物躲避過一次大洪水式的生物大滅絕事件，這個與中國遠古神話的女媧補天、鯀與大禹治水有沒有相關？

猶太人的離散史很早就開始

還有亞伯拉罕從兩河流域烏爾向迦南地遷移的歷史；以及猶太人遷移到埃及卻遭受法老奴役，成為蓋金字塔的勞工，最後由摩西先知帶領出埃及，經歷千辛萬苦甚至在沙漠中流離40年才終於能回到迦南寶地的故事，過程裡摩西在西奈山接受上帝十誡的石板，還以約櫃裝載十誡石板等代表上帝神聖的器物，最後約櫃在猶太聖殿的至聖所中保存，迄今猶太拉比不准猶太信徒上到聖殿山，就是因為畏懼放置約櫃的至聖所的神聖威嚴。這麼一個解釋不清的禁令，彷彿今天的世界與3000年前的猶太王國時代仍有某種神秘的連接。

當然還有西元前1000年時建立的以色列王國，有掃羅王被推舉為王、大衛王定都耶路撒冷、所羅門王將猶太勢力擴充到最大。可惜輝煌不可能永遠，100多年後以色列分裂成南北2個王國，之後北以色列王國在西元前722年被亞述人消滅，西元前586年南猶大王國被巴比倫人攻陷，並將人民俘虜到兩河流域與波斯為奴，猶太第一聖殿也摧毀了，猶太人再一次開始離散。

雖然消滅亞述與巴比倫，兵威盛極一時的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居魯士大帝在西元前550年慷慨的將猶太人放回故鄉耶路撒冷，允許重建猶太第二聖殿，但其實那時就已經有猶太人繼續離散在波斯之地不願回聖地，甚至在後來希臘馬其頓君主亞歷山大大帝於西元前334至324年規模宏大，意在征服世界盡頭的偉大東征時，這些離散在波斯的猶太人還舉族往東遷徙，逃避亞歷山大的東征軍，從而進入中國，當時中國是戰國七雄時期！

猶太人到中國

與西戎、北狄戰爭不斷的秦國是最有可能首先遇到這批猶太人的國家，漠北的東胡與匈奴也有可能。這是瑪拿西之子的故事，誰知道這批猶太人會不會就是當時進入中國的許多蠻夷戎狄外族人之一呢？

羅馬人將猶太人驅離故土，強制離散世界 （相關報導： 蘇育平觀點：第一個成功「登出」中華民國的國家─蒙古國建國百年 ｜ 更多文章 ）

另一批回到聖地的猶太人沒有待多久，由於信仰多神教的羅馬人不尊重猶太教的唯一神，雙方衝突暴動、鎮壓不斷，終於在西元後70年，羅馬大軍攻陷耶路撒冷，摧毀猶太第二聖殿，並將猶太人驅離到全世界流亡，不准再居住於巴勒斯坦省。

猶太人從此成為沒有國家的民族，離散在全世界。這個以被迫開始，卻意外持續了2000年之久一直到今天都沒有完全結束的流亡離散（Diaspora），也就是這本書的故事來源。

在不同時間點離開了以色列土地的以色列部族，難以計算，從流亡到埃及去的時候其實就開始，之後以色列國家的多次淪亡毀滅，亞述人、巴比倫人、波斯人、希臘人、羅馬人、阿拉伯人、突厥人等無數強權紛至沓來，造成一波又一波猶太人的離散風潮。

失落的以色列10個部族逐一找回

以色列失落的10個部族（Ten Lost Tribes），雖然一般是指北以色列王國滅亡時被擄走的那10個部族「流便、西緬、但、拿弗他利、迦得、亞設、以薩迦、西布倫、以法蓮、瑪拿西」，但其實到最後也泛指離散在海外的所有以色列猶太人。而這些失落的部族在1948年猶太人幸運地重新在中東建國後，成為有幸回到祖宗寶地的猶太人心中最渴望尋回的那塊心頭肉。

一直到今天，衣索比亞的「貝塔以色列人」（Beta Israel）、被強迫改信基督教的衣索比亞猶太人「法拉許穆拉」（Falash Mura）、印度東北部的「瑪拿西之子」（Bnei Menashe）、中國開封的藍帽回回猶太人、伊朗1萬名猶太人社群、還有在印度南部、非洲西部、甚至有傳言阿富汗塔里班所屬的普希圖族人也是猶太人的後裔，或者有人在南美洲遇到叢林部落說一些類似希伯萊語的詞句等，都有猶太組織默默地幫助他們移民回以色列，返回自己祖先故鄉。甚至還有人說，中國人其實也是以色列失落的10個部族之1，至於這14億人會不會塞滿以色列大概沒人能想像。

猶太人在歐洲過得比你想像中還要慘

猶太人二部曲書中寫道，猶太人在西歐基督教文明的世界中遭受各種各樣歧視與迫害，1492年西班牙女王強迫猶太人改信基督教，否則必須死。確實有猶太人改信了基督教成為新基督徒，但是寧死不屈的還是大多數，有的被處死，有的舉家逃離西班牙，也就是今天的西班牙猶太人Sparati Jews。

西班牙政府與葡萄牙政府在最近幾年宣布，只要猶太人能提出家譜證明自己是當年被驅逐的西班牙猶太人後代，就可以申請西班牙護照回復國籍，結果喜歡持有外國護照的猶太人果然有數萬人提出申請，也真的有很多人獲准了，這也算是遲到600年的正義。

到了近代西歐民族主義發揚時，猶太人與周邊歐洲人都不知道該不該把猶太人看成同一國人或外族? 還有納粹二戰期間大屠殺等災禍，猶太人卻還是能奇蹟般站穩腳跟，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動盪支撐了下來，沒有真的遭到滅族。而這些歷史上曾迫害猶太人的國家與民族則多已在時光長流中消亡了，只有猶太人還頑強的存在著。

在東歐，猶太人面對東正教基督徒世界，也有遭到迫害，但較在西歐輕微，因此可以繁衍出大量猶太人口，擁有較多財富積累。但因為土耳其人、斯拉夫人、日耳曼人在東歐的領土爭奪與宗教衝突，有時猶太人也不免遭池魚之殃。 （相關報導： 蘇育平觀點：第一個成功「登出」中華民國的國家─蒙古國建國百年 ｜ 更多文章 ）

穆斯林世界寬容對待猶太人

反而在穆斯林的世界裡，猶太人生活得自在悠閒，穆斯林的世界大部分時間都很尊重宗教自由，尤其是在突厥人取代了阿拉伯人主導伊斯蘭世界的霸權之後，由於突厥本身就是從佛教、摩尼教、景教等皈依為穆斯林的外來游牧民族，今天土耳其人的祖先塞爾柱突厥是在10世紀時於中亞地區皈依伊斯蘭的，後來塞爾柱蘇丹國、魯姆蘇丹國及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這一系突厥人成為宣揚伊斯蘭教的先鋒。

但是對於帝國境內的基督教、猶太教等同為亞伯拉罕一神教的同源信仰教徒，土耳其人士是持著寬容以對、宗教自由信仰的原則，對不同宗教人民分別依照自己所屬宗教律法治理的精神對待。因此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可以獲得不同族裔人才的效忠，可以成為繼羅馬帝國之後，幾乎再度征服地中海周邊的超強大國。當時鄂圖曼帝國北邊疆界到匈牙利、羅馬尼亞與克里米亞地區，鄂圖曼海軍司令紅鬍子巴巴羅薩縱橫地中海，整個北非、甚至義大利半島都幾乎淪陷給了鄂圖曼帝國。在土耳其人統治下，猶太人完全過著寧靜快樂的生活，不再顛沛流離，可以安靜過著猶太人的生活。

中國猶太人的故事

一般人較少聽過的則是，在中國也有一群離散的猶太人居住。他們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秦漢前的時代，但是到了唐宋時代才有清楚的文獻紀錄敘述他們與其他西方來的種族不同之處。

這本書中對於中國的猶太人當初如何受到中國皇帝的厚待，允許他們擁有土地、耕種、經商、甚至讀書考科舉當官等都無限制的情況敘述甚詳，是筆者看過敘述中國猶太人歷史最清楚的一本書籍。

西元1163年時開封猶太人建造了一個大型猶太會堂，到明朝時已有5000名猶太人在開封生活。不過他們當然也不能避免地受到中國政治動盪的影響，明末李自成大順軍攻陷周王封地開封城，水淹加屠城，開封30萬人死，開封猶太人也有一半人口喪生。還好有一名猶太族人趙承基是軍官（中軍守備），帶領族人與士兵恢復猶太社區舊觀，他的作為「修道路、成橋樑、招人復業。懼寺廢而教眾遂渙散莫復也，且不忍以祖宗數百年創守之業，而忽廢於一旦也，遣士卒晝夜巡邏以衛之。」還有猶太人高選與李禛尋找被洪水沖走的經典卷軸，卷軸殘片與10本聖書一起在泥中被尋獲，並由拉比曬乾後重新修補，洪水過後得以重生。都是開封猶太人歷史的珍貴描述。

在中國，猶太人並未受到迫害，也沒有被妖魔化地指猶太人殺了上帝，也沒有人歧視他們或指責他們心胸狹隘、圖利等。反而許多猶太人讀中國書，考科舉、當官，如趙承基的2名姪子就考上科舉並當上刑部郎中這樣的高官。因此在友善的環境下，開封猶太人反而不知不覺地被中國文化給吸引並融合了。

到了19世紀，這些中國的猶太人已經完全不會講希伯來語，只有從家譜才知道自己是猶太人後裔，連外表面貌也完全融合成中國人的樣子，閃族血脈已稀釋到無法展現於外的地步。但這不是像西方歐洲社會屠殺、迫害猶太人的結果，反而是無聲浸潤似地就讓猶太人在中華文化中融合為一。是幸，也是不幸。 （相關報導： 蘇育平觀點：第一個成功「登出」中華民國的國家─蒙古國建國百年 ｜ 更多文章 ）

今天以色列政府對待海外猶太人作法

今天的以色列自命為猶太人的祖國與家園，因此對世界上猶太人的福祉與命運也十分關注，但凡在海外受到迫害或居住地點陷入戰火衝突者，以色列政府會想辦法將這些海外猶太人運回以色列生活。比如說1948年以色列建國，當時僅有60萬猶太人居住在新成立的以色列國裡，後來因為以阿戰爭的失敗，各個周邊的阿拉伯國家開始迫害猶太人的舉動，甚至將猶太人的財產土地全部沒收，並將猶太人驅逐出境，無視這些猶太國民已經在當地居住上千年之久。

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突尼西亞、利比亞、埃及、伊拉克、伊朗、敘利亞、葉門、黎巴嫩等國家的猶太人都成為了難民，並經過以色列安排專機或專船接運到了以色列，並在一些適應性學習之後，融入以色列社會。因此一旦國際社會指責以色列造成五百多萬巴勒斯坦人流亡海外不能返鄉時，以色列會相應要求這些阿拉伯國家對當初驅逐猶太國民成為難民之事道歉並歸還財產，就是這個緣故。

此外運送陷入內戰衝突之烏干達猶太人、衣索比亞猶太人、烏克蘭、摩爾多瓦、喬治亞、印度等地之猶太人返鄉，也都能在以色列社會上引發支持與同情，因為大多數以色列人都是1948年後移民進以色列的，都能夠對新來的猶太移民有同理心與愛心，這是很難得的。

宗教上，有一些思想較特殊的猶太群體相信上帝給猶太人的離散試煉並未在1948年結束，因此不應該違背上帝的旨意回到以色列，應繼續離散在海外。許多猶太宗教極端團體反對以色列政府，認為1948年建國的以色列政府是非法的，因為依據猶太教法，要等到彌賽亞救世主降臨時才會重建耶路撒冷、重建猶太聖殿並重建以色列國，所以這些特異的猶太人團體常在聯合國外與巴勒斯坦團體一起舉橫幅抗議以色列，稱以色列政府是非法的，應該立即解散云云。您說以色列政府應該拿這些人怎麼辦？

另外更有一些猶太小團體拒絕回到以色列，而不斷在海外尋求生活空間，有一個稱為「Lev Tahor」的小團體，他們之前隱居在中美洲瓜地馬拉，過極端虔誠宗教生活，群體中的女童都在年幼階段就與群體中的成年男性結婚，因此遭人控訴違反女童人權等罪名而遭追緝，這群體就更隱藏自己，尋找更隱密的地點居住。

2021年底，這個團體有意從瓜地馬拉偷偷遷移到伊朗，讓以色列政府找不到他們，但以色列政府為了救這些女童而持續努力盯著他們，並企圖在半路阻止他們到以色列的敵國去，以免成為伊朗用來勒索以色列的人質肉票。

而2021年8月塔利班快速奪取阿富汗政權的風潮中，最後一名居住在阿富汗的猶太人也搬離開阿富汗，以避免被極端伊斯蘭的塔利班組織所傷。

但也有快速成長的新猶太社群，如2020年以色列在美國前總統川普大力資助下，與摩洛哥、蘇丹、阿聯大公國及巴林簽署亞伯拉罕協議，恢復關係正常化並建交。到了2021年底的今日，以色列飛往杜拜的航線已經有九家航空公司一週飛航數十班次之多，未來以色列航空與阿聯酋航空也將大舉加入此航線。猶太人在阿聯大公國重建社群，設立猶太會堂、符合猶太戒律的kosher餐廳，並能公開活動不怕任何攻擊，這不能不說是一項奇蹟。

此外阿聯大公國啟動了一個本金就高達100億美元的以色列戰略投資基金，著眼於以色列蓬勃發展的新創高科技業。以色列與阿聯大公國雙方的貿易額也在建交的前六個月就飆升至6.1億美元。以色列的軍火公司、保險公司、製造業等也都紛紛進軍海灣國家市場。以色列與中東阿拉伯國家經濟相連，人員、貨物、資金自由流通的現象將成為日常。

這一切除了有外來美國的絕大幫助外，也有猶太人自己爭氣，在軍工產業與高科技新創事業亮麗的表現讓阿拉伯國家不由想靠近分一杯羹。以色列可以在無須於以巴紛爭付出代價之情況下就可以全盤改善與阿拉伯國家陣營的關係，使阿拉伯穆斯林兄弟一面倒背離了與巴勒斯坦兄弟之間的兄弟情誼與戰友之情，不得不讓人感慨以色列人真的是受上帝眷顧的民族。

猶太人今天在世界上佔有的重量級地位，與他僅有1600萬人口的數量絕不相稱，不論是對世界政局的影響力、諾貝爾獎得主的數量驚人，以至於猶太家庭教育讓各地無奈的爸媽想學習、猶太人在高科技新創產業上快速蓬勃的發展也讓各國政府欽羨並努力想學習到一點皮毛卻又不可得。更別提什麼猶太人理財智慧、猶太人智慧寶典、卡巴拉神秘主義等等都讓人對猶太人心生嚮往。

其實只要對猶太人平常心看待就好了，大部分時間猶太人也是低調生活，只求平安快樂養大小孩。猶太人並不喜歡被貼上標籤，不管是好的標籤還是壞的標籤，猶太人都不想被另眼相待。所以有一天您遇到猶太人，就正常與他相處即可，無須閃著亮晶晶眼睛問對方猶太人是怎麼賺錢的？這樣對方反而會覺得受到侮辱呢。 （相關報導： 蘇育平觀點：第一個成功「登出」中華民國的國家─蒙古國建國百年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資深駐以色列外交官員，本文為作者為《猶太人二部曲：無國、無家、非我族類，遊蕩世界的子民歸屬何處（西元1492－1900）》（西蒙．夏瑪著／聯經出版）所做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