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翎小說選(1):「心想事成」之倒楣的開端

2017-06-16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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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還沒來得及給你介紹我在公司裡的角色。我的職責分工很複雜,寫全了大約需要三頁紙,大致來說是天天給人塗脂抹粉,偶爾參與救火,有時熱場填空,經常收拾殘局。我這樣的職務在人力資源部門有個好聽一些的名稱,叫文案策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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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電話,我的太陽穴裡有兩只鼓錘在咚咚地砸著鼓。一整個下午我絞盡腦汁,卻沒有寫出一行讓我自己看得過去的文字。拿出鏡子補妝的時候,我嚇了一跳:我發現我的腦門小了一圈。

我給王匡原發了一條微信:「晚上六點半在川味火鍋見,一分鐘也不能遲。」

和王匡原相處就有這點好處:用不著浪費時間,我一錘子可以定乾坤。

王匡原是我目前的男朋友,是我一年多以前在一家電影院裡勾搭上的。對不起,我今天腦子不夠使,說話淨犯迷糊。動詞沒用錯,的確是勾搭,錯在主語和賓語的位置上──是他勾搭的我。那天我心煩,一個人去電影院看了一場連名字也想不起來的電影。他也心煩,也是一個人。當他偵查清楚我的確沒有陪伴之後,就跨過我們之間的三個空位置,坐到了我旁邊。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的包包很有韻味。」那天我背的是一個潑墨山水帆布包,不是名牌,不值幾個錢,他誇得我很妥貼。誇一個人的包包是最安全的溜須方法,因為你捎帶著誇了主人的眼光和品味。退一萬步說,即使把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包包也沒法回嘴。

在我們勾搭成姦之後,我曾問過他是不是對每一個單身女孩都說過同樣的話。他圓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說你真複雜。他到底也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話。

我之所以把他稱為我「目前」的男朋友,是因為他只能是我生命某個階段的充填物,或者說,備胎。他的老家在山東,他目前是一家銀行的客戶經理。工資和業績親密掛鉤,好的時候可以一個月買一只香奈兒包包,差的時候僅夠填飽肚皮。他和我一樣,買不起車也買不起房,他名下的全部財產,只是一張租房合同,兩只裝衣服的箱子―一只裝洗過的,一只裝待洗的,一把電子吉他,一本《海子詩集》。有一天他把海子的〈春暖花開〉隨意譜在吉他曲子裡唱給我聽,竟然把我聽哭了。可是我總不能嫁給一把吉他,一本詩集,一副略帶磁性的嗓子吧?

況且,海子已死,我還活著。

海子的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資訊定製)
海子的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資訊定製)

昨天王匡原告訴我,待我過生日時,他會送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去年他也是這麼說的。去年我過生日時正好是我們認識的第四十九天──那是他說的,我從來沒數算過。他寫了四十九張紙條,不同的顏色,不同的紙質,記載著他認識我以來每一天的心情。他把這些紙條折疊成各種花樣,放在一個寶藍雜明黃的琉彩玻璃瓶裡,當作花送給了我。我躺在床上一張一張地拆那些紙條,上面的話有些酸,看得我幾乎哭濕枕巾。那一夜我差一點拿起手機給他打電話,告訴他我想嫁給他。可是臉頰上的淚一乾,心也跟著冷了。我總不能做他的水母,為他的指頭在吉他弦上劃出的每一根弧線,為他朗誦海子詩句時每一個揪心的停頓,為他每一句落到心尖上的好話,獻上我一輩子的淚水吧?派做這種用場的眼淚,一輩子不能沒有,沒有是白活了;可也不能天天有,天天有就是活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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