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柏克希爾哈薩維所宣示的立場一點也不新鮮,不過是把十九世紀的學說推到極致。如此社會觀令人冷到骨髓。然而它不是資本主義不小心生出的「怪物」,而是資本主義獨大的時代特徵;而發表這種言論的人可能受害最深。
柏克希爾哈薩維的文章是針對〈這個國家太對不起年輕人〉發難的,且看陳文茜怎麼說:
「台北房價『大躍進』的真相是全球經濟大崩壞後,政府無能且失靈的產物。1%有錢人資金囂張肆虐,政治淪為利益團體的工具,政策變成為富人量身打造的提款機。公義淪喪,政府無視一船民眾的痛苦……以致一個不向命運低頭的女孩,只能抓著幾句書寫者的語句,每日如誦念珠般,不斷安慰自己。這個國家,太對不起年輕人。」
陳文茜用一個年輕人的困境來囊括所有年輕人的困境,彷彿台灣年輕人全都是逆來順受、毫無主體動能的受害者。
照兩人的說法,年輕人不是只能坐等政府良心發現、環境漸獲改善,就是加入割喉賽局,殺個頭破血流、踏著「魯蛇」屍體邁進也面不改色?
陳文茜覺得年輕人很可憐,柏克希爾哈薩維說他們「沒懶趴」,雙方立場的差別其實小之又小;更確切地說,兩人彷彿給了一場合唱,看似白臉對抗黑臉,實則協力共譜一曲自然主義的環境命定論。
怎麼回事,蔣介石專政「時代考驗青年,青年創造時代」的口號,於解嚴近三十年的自由民主台灣,在這兩種言論裡、在「小確幸」語境中,竟然砍了後半?這歷史反諷,任誰也料想不到吧。
從痙攣到失語
回到原先輕鬆話題。
我認為《艋舺的女人》演員不應該為了寫實而阿的啦的;或者說,他們不應將平常說話的方式帶進攝影棚。演員照說是喜好語言的一群人,不僅是因為對白所傳達的知性情懷,更是它所帶來的感官經驗。讓語言到位,照說是演員的絕活,但何其諷刺,語言卻逐漸變成台灣演員最大的障礙。
與此同時,直面地說,台灣人說話愈來愈乏味了。
美國劇作家艾爾比(Edward Albee)之《動物園故事》(The Zoo Story)提及佛洛伊德晚年因抽雪茄而罹患嘴癌、下巴潰爛,醫生只好做個義肢替代。作家以此暗喻,當一個人所說所言盡是流行俗話、大眾濫調,此人無異得了「嘴癌」,徒具義肢,而無真正皮肉。
沒那麼嚴重。在我看來,當今的現象不是絕症,只是暫時失語。我們遺忘的、足以刺激感應、思辨的語言當然找得回來。
第一步就是:從阿下手,從不說流行語開始。
*作者為台灣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