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評析:教育與知識的控制

2014-04-18 05:14

? 人氣

早期的教育改革只是一種單向的理解。(圖為公民反課綱行動劇資料照,余志偉攝)

早期的教育改革只是一種單向的理解。(圖為公民反課綱行動劇資料照,余志偉攝)

教科書是學校對於課程的支配性定義,一言九鼎;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社會上政治、經濟、以及文化力量的競逐及妥協(Crawford, 2000: 1)。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不管是教育改革、課程改革、或是教科書改革,大體有中性、負面、以及正面三種觀點(Pinar & Bowers, 1992):首先,傳統的看法相信教育改革可以提高學生的思考能力、進而促成社會改革,這是中性而保守的詮釋;基進的詮釋則負面地批判教育只不過是一種社會控制,只會複製社會的經濟或是文化上的支配性關係,而課程本身就是一種如假包換的政治文本(curriculum as political text),表達的是特定的政治意義、甚或意識型態;最後,比較正面的主張則強調可以透過課程的民主化,以集體行動積極地發動抗拒,推動課程內容、教學方式、以及社會結構的改造。

基進詮釋採用的是批判理論的途徑,從「課程的政治」(politics of curriculum)著手,Pinar與Bowers(1992)將「複製理論(reproduction theory)如何運用在教育的發展,整理為四個概念的發展。首先是在1970年代,由Bowles與Gintis(1976)運用古典的馬克斯主義,將學校定位為上層結構(superstructure),直接反映社會的經濟基礎,也就是說,學校的結構跟社會結構是一致的,又稱「符合理論」(correspondence theory):教育體系的社會關係只不過複製了社會分工的階層關係,而學生在垂直的關係下無力掌控學習過程及課程內容,老師的評分跟學校的獎賞又無法提供充分的動機,疏離感是不免的。

接著是在1980年代,Wexler(1987)及McLaren(1989)引入意識型態來理解教育,認為課程的本質就是充滿意識型態,不管是在形式還是內容,反映的就是支配者的理念跟文化,確認了他們的中心價值、利益、以及關注(Giroux, 1981; Apple, 1990)。基本上,他們認為前者的結構性詮釋過於簡單化及機械化,也就是借用了Louis Althusser所謂制度是「具有意識型態的國家機器」(institutions as ideological state apparatuses)的觀點,太強調經濟因素的命定、以及線性的因果關係,而且也只看到複製的和諧本質,他們因此主張帶入文化分析,不只要看經濟複製、也要考察文化複製,深究社會實踐的場域,挖掘深層的意識型態及利益,設法找出潛在其間的矛盾關係(Pinar& Bowers, 1992: 165-67, 170)。

再來是Michael Apple借用Philip Jackson的「暗藏課程」(hidden curriculum)概念,也就是在「公開課程」(overt curriculum)、或是「計畫性課程」(planned curriculum)後面隱藏著另一套課程,用來建構教師的知識、以及內化學生的行為,讓學生沒有時間質疑背後的知識及規範假設,進而維護現有的社會分層、並強化既有正當性的界線(Pinar& Bowers, 1992: 167-68)。最後是Michael Apple運用Antonio Gramsci的霸權(hegemony)來理解Raymond Willims的「選擇性傳統」(selective tradition),也就是說,霸權除了代表支配的過程、更有使用武力或是意識型態進行複製的意義,因此,課程的功能就是賦予特定知識秩序支配性地位、同時貶抑其他未獲得特許者(Pinar& Bowers, 1992: 168-69)。

其實,一些學者在1980年代便開始反省,認為中性的詮釋過於保守,只會從心理層面看學生,譬如偏差、破壞、或是自卑;相對之下,他們也檢討基進的詮釋,批判複製理論是缺乏動能(human agency)而令人絕望的論述,忽略思想及行動在教學過程的可能啟蒙影響,特別是當霸權的說法瀰漫人們的意識之際,彷彿在心靈烙上無法掙脫的枷鎖,「抵制理論」(resistance theory)開始崛起;基本上,他們主張複製的過程是可以挑戰的,而教育者應該身體力行抵制,把焦點放在反抗力量所產生的破口及斷裂,尤其是「基進教學」(radical pedagogy)的觀點,主張透過賦權,戮力去改變構成支配性權力關係的社會、政治、以及經濟結構(Pinar& Bowers, 1992: 169-70)。

那麼,究竟個人的抵制能否擺脫國家的控制,還是終究還是複製現狀、陷入無法自拔的困境?Apple認為,只要學生跟家長未能組織,複製的現象就會持續下去,因此,在1980年代中期,開始有人反省如何超越對抵制理論的美化,著手思考學校與廣大社會的關聯:他們主張教育者不應該只是靈巧的技術人員,而是應該成為社會改造的知識份子,同時,他們也認為教育政策跟國家政治是分不開的,因此強調學校教育與集體行動的結合,展開經過反思後的實踐(praxis),同步進行課程內容、教學方式、以及社會結構的改造,特別是關注種族、階級、以及性別政治的教學,也就是「批判教學」(critical pedagogy)(Pinar& Bowers, 1992: 171-73)。

我們可以看到,早期的教育改革觀點是一種單向的理解,把學生的所謂行為偏差當作心理問題,因此,只要從事心靈改造即可。就負面的詮釋來看,不管是經濟式、還是文化般的複製理論,雖然有一針見血的病理分析,表面上看來相當基進,特別是點出課程的政治底層,卻是充滿命定而悲觀的宣判,不能提出積極的行動指導。正面的見解必須等待抵制理論的出現,先是允許我們抗拒鑲嵌隱藏在課程或是教科書中霸權的可能性,進而要求教師在教學上超越抵制的階段,還必須每天力行對於社會改造的關懷(Pinar& Bowers, 1992: 174)。

不過,在透過集體行動來進行改革的過程,即使強調對話及賦權,卻必須小心防範教師的優越性,也就是所謂的「解放權威」(emancipatory authority),無形中又重蹈傳統教育的父權覆轍(Pinar& Bowers, 1992: 178-79)。同樣地,我們也必須小心,教師或是學者在傳遞高度抽象的批判教學概念之際,萬一他們的思維、或是論述方式又來自特定的階層、性別、或是族群,天生的盲點很可能跟一般人的日常信念、價值、或是作法格格不入,激發效果勢必有所侷限(pp. 182-83)。

*作者為東華大學教授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