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靖觀點：九二共識，to say or not to say？

一個巨大的謎題，如同幽靈，盤旋在台灣的上空。隨著五二○的接近，謎題更引發某種難以言說的集體躁鬱，處處悶雷，等待的，也許是一聲暴響，是疾風驟雨，或者是，已有預言在先的「地動山搖」。

懸疑片會不會變成恐怖片？

是的，2016年5月20日，蔡英文總統的就職演說變成懸疑片的預告。而且，根據來自北京的訊息，懸疑片的劇本若是出了差錯，那麼，劇情很可能會往恐怖片發展。

四個字：「九二共識」，瞬間成為兩岸政情演義最巨大的伏筆！to say or not to say？說或不說？對民進黨新政權而言，這似乎是比哈姆雷特to be or not to be 更糾結的困局。

理性來看，民進黨2016年全面勝選，既入主總統府，又是立法院多數黨，首度取得全面執政的優勢位置。何況，國民黨在選戰中連續失利、失血，大樹傾頹，長期在樹下乘涼、摘果子的或潰逃或投奔敵營，百年家業，幾經蠶食蠹空，即使意欲再起，卻是東山渺茫。民進黨高垣睥睨，瞬間成就一黨獨大之局，蘊蘊然已做好長期執政的準備。在此態勢之下，首要工作，乃在鞏固權位，堅壁清野，掃除長期總攬政權之障礙。對內而言，清黨產，這是打掉國民黨的物質基礎；轉型正義立法，這是重整民眾歷史記憶，進一步瓦解國民黨的精神堡壘。對外呢？首先要面對的就是兩岸議題。為了穩定政權，相信蔡英文在就職演說不會刻意挑釁，肯定一再重申兩岸和平之渴望以及台灣民主自由之價值，她不會完整說出九二共識，但是會想盡各種可能的語詞貼身繞過。

問題在於，北京當局接不接受，願不願意認了，或是忍了。民進黨頭人很清楚，如果有什麼可以打亂它長期政治的權力布局，那就是兩岸關係的處理。收拾島內國民黨輕而易舉，面對共產黨卻是理所當然心生畏懼。對岸太過龐巨，既無法清算其黨產，也不能以轉型正義為名，成天高唱民主自由軟實力。綠營在反中的嗆聲或示威活動中，常見標語牌：「你好大，我好怕」，乍看是嘲諷，其實反映了真實的心理。民進黨心裡有數，兩岸議題是它準備長期執政的重大障礙，但是它不願面對，也沒有能力克服，只能選擇繞彎閃過。

嚴格來說，蔡英文所帶領的民進黨並不是沒有兩岸政策，她的政策，基本上就是「繞彎閃過」。

北京方面後來也知道蔡英文團隊閃功了得，於是刻意設置更多的路障。路障多了，彎道也就越來約曲折，最後就是成為考驗上路技術的「髮夾彎」！

面對兩岸議題，不正視，不對撞，選擇繞彎閃過，這當然就需要一套獨特的「話術」。 （相關報導： 艾克觀點：捨棄「九二共識」的是民意還是「民」意？ ｜ 更多文章 ）

既炫其彎道技術，也眩人之耳目

蔡英文2012年第一次參選總統時，試圖用「台灣共識」來取代「九二共識」­。2011年8月，在訪美之前，她的說法是：「兩岸並不存在九二共識，當然沒有『接不接受、承不承認』九二共識的問題。」同年9月，在美國國會山莊的歡迎酒會上，蔡英文的說法是：「民進黨相信，台灣須透過全民對話，建立全面的台灣共識，保障主權與權利，與其他國家平等交往……台灣共識是一個民主過程，透過民主程序的討論，在不同立場中找出共同點，這是台灣共識的開始。」當現場有人請她進一步說明「台灣共識」的內容時，她的回答是：「如果我能告訴你『台灣共識是這個或這個』，我就不會說它是一個需要經民主過程產生的東西。」

這樣的主張，既閃過了「九二共識」，又不需要有政策思維，不需要實質內涵，只要反覆頌揚民主程序的高調或高貴，「台灣共識」就此有了美麗的塗裝。

2016年大選，蔡英文再度面對兩岸議題，她選擇與國民黨政策貼近的「維持現狀」做為競選主軸。這難免會遇到與執政當局的「維持現狀」有何差異的質疑。蔡英文的說法是：「民進黨的『維持現狀』與馬總統不同，我的『維持現狀』是民主透明、人民參與，不是黑箱作業，更不是民主倒退。我的『維持現狀』是維持公平正義，是全民共享，不是少數壟斷，也不是權貴壟斷，我的『維持現狀』是要確保台灣人民的選擇權。」

台灣的各種統獨民調中，「維持現狀」始終是在民意曲線的頂端，蔡英文選擇襲用國民黨的術語，承接民間最大的共識基礎，卻又能夠將同樣的語詞塞滿民主透明、人民參與、公平正義……等等一切美好的願望。

終於，面對兩岸議題，她轉彎，繞過了，也贏了，成為凱達格蘭大道那棟堂皇建築的主人。

然則，我們比較擔心的是，這樣的語言風格，勝利了，當權了，變成主流了，一旦漫漶開來，恐怕未來的實質問題將不會再有人實心去處理。遇到問題，第一個選擇就是繞彎閃過，而且還不忘在車身加上一些諸如民主、自由、公平、正義……的美麗塗裝，既炫其彎道技術，也眩人之耳目。

正宗蔡英文風格的展現

譬如，繼4月上旬肯亞案之後，中國大陸公安部門於於4月30日再度從馬來西亞押解回97名電信詐欺嫌犯，其中有32名台灣人。消息一出，民進黨立即表示此舉「侵犯我國司法管轄權，嚴正提出強烈譴責與抗議」；時代力量當然更是憤慨，「強烈譴責中國官方粗暴行為」。這樣的反應，乍看義正詞嚴，彰顯綠營在第一時間的情緒張力。然則，究其實，卻還是不願正視台灣詐騙集團已成為全球公害的事實，更不願意承認這些罪案的受害者多在大陸，基於證據保全和刨根究底瓦解犯罪集團組織串連體系之需求，有必要集中審訊，交叉對質。對岸為治安做了大量功課，跨海尋兇，一舉成擒，這需要何等的偵查功力、何等縝密的網羅布局，遭逢的卻是來自台灣黨政高層的穢言冷言，真是情何以堪！綠營的回應，基本上也是某種彎道技術，迴避台灣人組織犯罪的事實，不願意面對實質的治安問題，這樣的語言風格，完全無助於兩岸共同打擊犯罪的成效。 （相關報導： 艾克觀點：捨棄「九二共識」的是民意還是「民」意？ ｜ 更多文章 ）

又譬如世界衛生組織大會(WHA)邀請函的問題。針對WHO秘書處寄出的邀請函夾註聯合國2758號決議文「一個中國」原則，民進黨的官方回應是：「有關WHO秘書處來函中以2758號決議文為基礎的『一中原則』，和台灣參與WHA，我們認為並無關聯。」同時，又強調：「……健康是基本人權，是普世價值，不因種族、宗教、政治信仰、經濟或社會情境而有所分別……台灣人民的健康與充分參與國際社會的權益，絕不能以任何政治框架加以限縮。」對於邀請函內白紙黑字的「一個中國原則」，民進黨依據慣性，選擇繞彎閃過。再加上「基本人權」、「普世價值」等美好語詞的外飾塗裝，這當然就是正宗蔡英文風格的展現。

木頭語：政治話術與詐術的交集

但是，這樣的回應，恐怕連民進黨高層都還沒有辦法確認，5月23日在日內瓦召開的WHA大會，台灣的衛福部官員是否進得了議場？是否還能夠保有觀察員的席位？或者，過了這一次，是否還有下一次？

讓人擔心的是，面對實質問題，一再以炫麗的塗裝，繞彎閃過，最後，很可能就全面喪失了析解問題、思考問題、處理問題的意志和能力。

做為勝利者，蔡英文風格的政治話術不無可能在未來發展成為台灣官場的主流，諸多即將就任的部長已展現了亦步亦趨的能力。法文有一個很奇特的用語，專門拿來形容政客的話術：la langue de bois，依據字面直譯，就是「木頭語」。這個用詞，找不到英文的對照，但是，在法國媒體的政治評論，卻是尋常出現。「木頭語」指的是一種政客特別擅長的話術，針對尷尬的問題，保證可以擦身而過，可以遮掩思想之欠缺，可以運用滂沱的空洞語言淹沒一個切身的主題。擅長木頭語的人，知道在欠缺具體事實或知識的時候，如何訴諸情感以自我保護。或者，就像法國作家斯湯達爾(Stendhal)在小說《紅與黑》中所說的，「語言賜給了人，是為了掩藏其思想。」

木頭語做為政治話術，幾乎已等於政客手中的法器，玩得爐火純青的人甚至可以用來旋乾轉坤，呼風喚雨。或者是為了嘲諷，或者真的是為了滿足政客的日常需要，法國甚至出現了「木頭語產生器」的網站，只要輸入幾個你想要的關鍵詞，網站會自動幫你生產出曲折動人的繁複造句，內容保證空洞，可以說了等於沒說的「木頭語」。相信台灣官場很快會有類似的需求，而且不僅是網站，我們技高一籌，橫空出世的還有一個類似「木頭語產生器」的APP。 （相關報導： 艾克觀點：捨棄「九二共識」的是民意還是「民」意？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國際知識集體」INTERCOLL（International Collective Intellectual）亞洲地區召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