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投書：麻醉專科護理師人力危機─加班、過勞，誰來守護手術病人的生命線？

寒冷的手術恢復室裡，有雙溫柔且堅定的手搖晃著病床上還睡著的人，「醒來了嗎？你叫什麼名字？生日幾月幾號？」，病患如果只是動一下、意識沒有轉醒，就需再等一等。在醫院中，有一群特殊、專業的醫療人員，針對病人的「麻醉狀態」進行照護，那就是「麻醉專科護理師」（通常稱麻護、麻姊）。麻護是手術病患的守護者，從術前評估、術中管理與術後照護，全程一對一的專注照護病患。

很多人以為「麻醉」就是「病人睡一覺」這麼簡單。事實上，麻醉不是單純的睡眠，而是人為地把一個清醒的生命，暫時推入一種極度脆弱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病人的呼吸需要呼吸器幫忙、心跳不穩定需要藥物調控、體溫可能迅速下降……血壓、腦波、血氧濃度，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可能牽動生死。因此，除了由麻醉科醫師同時對多位病患制定麻醉計畫、在多間手術室之間遊走巡視之外，更重要的是由麻醉專科護理師在術中全程監測多種生命徵象，一邊計算藥物劑量，一邊微調麻醉深度，確保病人不會太淺而中途醒來，也不會太深而喪失生命。

麻醉照護，是一種「精密到不能出錯」的專業，麻護像是扶著病人安全走過「生與死之間那條細細的鋼索」。而在病人手術結束後，麻醉專科護理師還須評估病人是否安全甦醒、能否自行呼吸，同時完成方才手術過程中所有紀錄與耗材計價；送病患安全回病房，深呼吸，立刻就要回到手術室進行下一台手術的麻醉照護。手術小則一小時，大刀一接就是一天，許多麻護忍著自己的吃飯、喝水、上廁所等生理需求，全神貫注的守護病人的生命線。

有鑑於麻醉照護的特殊性與複雜性，2020年，我國修訂《專科護理師分科及甄審辦法》，正式定位「麻醉專科護理師」的證照考試與訓練流程。想成為麻醉專科護理師並不容易：在大學護理系畢業、考取護理師執照後，需要有三年臨床工作經驗，才能申請麻醉專科訓練。在麻醉科以半薪至八成薪作為學徒受訓至少一年，再經過專科護理師國家考試，才能取得麻醉專科護理師證照。執業後，仍需三到五年臨床經驗，才能成為一名成熟的麻醉專科護理師。從「勞動力市場」的角度來看，麻護是極為珍貴的勞動力，養成時間長、不可替代性高，在醫院運作中佔有關鍵的位置。理應受到醫院的高度重視與妥善待遇，無奈的是，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相關報導： 余祖慰觀點：碎片化保險商品下的省思─淺談「1年期在宅醫療照護保險」 ｜ 更多文章 ）

近日爆出中國醫藥學院附設醫院「強迫」麻醉專科護理師配合加班的爭議。該院編制應有207位麻醉專科護理師，卻因待遇不佳、長期迫使員工加班，導致人力大量流失，僅剩140位麻護，扣除主管與惟能獨立工作的學員後，能負擔臨床麻醉照護工作的人力更為吃緊。雪上加霜的是，該院不但沒有改善職場促進招募，反而「要求麻護加更多班」以掩蓋人力流失的問題，要求僅剩的人力負荷與過去一樣的開刀量。該院透過「預排每日加班序號」、「下班後回家On Call隨時返回醫院上刀」等方式，以威權的態度要求員工配合加班，當麻護們期望提升待遇、以補足持續流失的人力時，醫院則回應「你們不值得更高的薪水」。當麻護們因為過勞而身心健康每下愈況、疏於照顧家庭而自責，終於忍無可忍、拒絕配合加班時，該院卻又拿出「病患安全」的大旗，質疑「麻護要下班，那病人該怎麼辦」？

病人安全與醫療人員勞動權益，從來不是衝突的概念。唯有身心健康、精神充足的醫療工作者，才能確保穩定而高品質的照護。今年二月一項針對麻醉照護的研究指出，醫院的「安全文化（Safety Culture）」與「人力配置」是影響病人安全的關鍵因素；合理的人力安排不僅能顯著降低醫療人員的疲憊感，還能減少離職傾向。另一份調查也顯示，過重的工作量與醫療意外的發生率呈正相關，而積極的安全文化則能有效降低意外事件。換言之，真正危及病人安全的並不是醫療人員「不加班」的權益與訴求，而是過度壓榨導致的疲勞與人力流失。若醫院持續忽視人力不足的問題，以加班支撐手術室運作，才是對病人安全最大的威脅。

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是台灣中部首屈一指的醫學中心，多年蟬聯台灣最賺錢醫院第三名，近年更頒布了《人權政策》，宣示該院絕不強迫勞動、提供友善職場等原則。然而，這些紙上的承諾，卻與麻醉專科護理師眼下的真實處境形成鮮明對比。中國附醫麻醉專科護理師的勞動環境是否會獲得改善？人力補足與合理待遇的訴求，是否能真正落實？這不僅考驗該院是否言行一致，更攸關社會如何看待「病人安全」與「醫療勞動」的價值。唯有誠實面對問題、改善人力與待遇，才能同時守護醫療人員的尊嚴，也守護每一位病人的生命安全。 （相關報導： 余祖慰觀點：碎片化保險商品下的省思─淺談「1年期在宅醫療照護保險」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臺灣護理產業工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