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四年八月十日,耶路撒冷城雷哈維亞(Rehavia)居住區裡,納坦雅胡家附近,每週一次的示威活動現場,示威者要求他談成立即停火和從加薩釋放人質的協議。示威人數不多,頂多千人左右,但群情激昂。
在令人難忘的希伯萊語押韻口號「Rotzim otan chayot velo bearonot」(「我們要他們活著回來,而非躺在棺材裡回來」)已在那晚漸漸遠去的許久以後,有兩個人的演說特別扣動人心。
其中一人是埃拉娜.卡敏卡(Elana Kaminka)。
她的軍人兒子亞奈(Yanai)在十月七日哈瑪斯入侵時,為了保護邊境基布茨吉基姆(Zikim)的居民而在作戰時喪命。
她說,「眼下,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都在輸,大輸。我們不會有什麼進展,他們也是。哪天如果我們真的贏了,那會是共贏,因為我們全都值得擁有更美好的未來。(亞奈)為政府的失職付出他的生命。希望不要走到以色列國付出其生命那一刻。」
另一位是雅海爾.奧倫(Yahel Oren),被巴勒斯坦籍激進分子從納霍爾奧茲的軍事基地擄走的四名年輕女監視員的同事暨代表。
這些激進分子也殺了她們的十四個同事。她憶起她們被上司漠視而釀成大禍的監視工作,說「她們每分每秒盯著外面的動靜,不是因為怕被革職,而是因為她們恪盡職守。眼睛沒盯著螢幕,就是失職。她們已被以色列政府拋棄了三百零九天。我們希望達成一個會讓我們的姐妹回來的協議。」
卡敏卡的精彩演說得到群眾熱烈鼓掌肯定,她把以色列人的命運和巴勒斯坦人的命運掛鉤一事,儘管是不證自明,卻和以色列猶太人的共識不合拍。
許多以色列猶太人仍執著於二○二三年十月七日發生的事,未用心思考那之前或之後發生的事。
但她並不孤單。四月時,為讓人質獲釋鍥而不捨奔走的美裔以色列人瑞秋.戈德伯格-波林(Rachel Goldberg-Polin),其兒子赫什被從音樂節會場擄走,在CNN呼籲停火以達成人質協議。
她說停火不只是為了「人質」,還為了「正在苦難深淵裡的數十萬無辜加薩人」。
但雅海爾.奧倫的呼籲反映了大半以色列人的心聲。民調顯示如今有五成三的以色列人贊成以釋放巴勒斯坦籍囚犯交換人質為基礎的人質協議、永久停火、從加薩撤出以色列國防軍。
奧倫和卡敏卡的演說說明政府和保安部隊十月七日前的失職,係擄人行動得以得逞的推手。後一看法契合許多人質家屬的心聲。人質家屬每夜聚集於特拉維夫博物館外,以表達同聲共氣的立場。
二○二三年十一月,在該處,我和奧爾莉.薩萊米(Orli Salemi)談了話。
她所深愛的二十二歲表兄弟奧梅爾.溫克特(Omer Wenkert)─他「很愛下廚」─和赫什.戈德伯格-波林一樣被從音樂節會場擄走,最後一次露出的身影是在照片中身穿內褲、戴著手銬。
薩萊米說,「我不想牽扯進政治……但我對此不得不生氣。這本不該發生。他去那裡只是想樂一樂。我們獲告知我們有世上最強的陸軍,那時它在哪裡?」
十月七日後不到一星期,米海爾.馬內金(Mikhael Manekin)在《紐約時報》寫了一篇令人信服的文章。他是以色列人,赫什.戈德伯格-波林家的朋友暨「忠誠左派」(Faithful Left)的領導人之一。
他悲嘆道,「過去幾天令以色列人極度痛苦,以色列人 腦海浮現來自我們過去的可怕畫面」,但救出被俘者始終是以色列人的「中心 」理念和立場之一。
他從「許多例子」裡舉了兩個:二○一一年(納坦雅胡本人)釋放一千多名巴勒斯坦籍囚犯,換回一名軍人吉拉德.夏利特;二○○四年(阿里埃爾.夏龍執政時)以色列釋放將近四百五十名囚犯,換回被真主黨扣押在黎巴嫩的以色列公民埃爾哈南.泰嫩鮑姆(Elhanan Tennenbaum)和三具以色列軍人遺體。
他援引一連數個受敬重的拉比的權威為自己的看法背書,這些拉比都把解救或贖回被抓走的以色列人視為最高職責。
如果納坦雅胡曾那麼看待人質問題,接下來幾個月他似乎不再如此。隨著一個月又一個月過去,死亡的人質增加(以色列國防軍說八月底時為三十六人,但有些估計認為遠不只如此)。
人質家屬、美國人、以色列在野黨、最後整個防務部門,向納坦雅胡說明為何需要談成釋放人質的協議和談成該協議所不可或缺的停火。
從為此得釋放的巴勒斯坦籍囚犯的人數的角度來看,代價或許很大,但以前已付過這樣的代價─尤其二○一一年納坦雅胡本人就付出過這樣的代價。
拜登政府從一開始就關心人質,原因之一是其中至少十一人是美國公民。
來自拜登的壓力,來自人質家屬的壓力,以及幾可確定的,來自加迪.埃森科特(Gadi Eisenkot)的壓力,使納坦雅胡終於同意─或者用曾是他助手的阿維夫.布辛斯利(Aviv Bushinsly)的話說,「被迫」同意3─在二○二三年十一月長達一星期的停火裡換囚。
埃森科特是前以色列國防軍參謀總長,戰爭內閣一員,該內閣裡最公開主張人質協議的人。美國、埃及官員一直積極於促成停火,但關鍵斡旋者之一是總理穆罕默德.賓.阿卜杜勒拉赫曼.賓.賈西姆.阿爾薩尼(Mohammed bin Abdulrahman bin Jassim Al Thani)所領導的卡達。這個波斯灣國家既是美軍中央司令部中東總部的所在地,也是哈瑪斯的境外政治領導班子的所在地。
這次停火對卡達人來說是成功的外交作為,但納坦雅胡一再堅稱「軍事壓力」已促使哈瑪斯同意十一月協議,進一步施壓會使哈瑪斯進一步讓步。但後來經過九個月更不間斷的軍事施壓,並未有另一個協議問世。
雙方的主要差異在更根本的層面,難以泯除:辛瓦爾想要一個結束戰爭的協議,或至少為結束戰爭打造一個可靠的開端,納坦雅胡眼見他所頻頻聲稱要在加薩實現的「全勝」目標有所進展,並不想中途收手。
雙方大體上都不在乎巴勒斯坦人的驚人死傷或以色列人質的困境─這些人質大多是猶太人,但也包括少許貝都因族阿拉伯人。
除了想要促成遭囚的許多巴勒斯坦人獲釋,辛瓦爾還希望哈瑪斯繼續以戰鬥團體的形態存世。
納坦雅胡則有急迫的政治考量。早在十二月時,前以色列空軍少將暨以色列航太工業公司(Israel Aerospace Industries)執行長尼姆羅德.謝菲爾(Nimrod Sheffer)就斷言,極不得人心的納坦雅胡,因(他本人否認的)貪污罪名受審,眼見戰後可能成立調查委員會調查十月七日前保安部門的失職,不會提出可行的停火/釋放人質協議,因為他想要「延長此戰爭」以保住他的職位。
謝菲爾主張,根據民調結果,大部分以色列人想要納坦雅胡下台,但「其中(約)一半的人說不要他在戰爭結束前下台」。
此後幾個月,反對派政治人物、時事評論員、愈來愈多的人質家屬,會幾乎每日重述此看法。此外,斯莫特里赫和本.格維爾依舊反對任何協議。二○二三年十一月,本.格維爾在內閣裡投票反對停火,說那立下一個「危險的先例」。
九個月後,斯莫特里赫建議,解救人質的「正辦」是把加薩居民餓到人質獲釋為止,哀嘆國際社會不「允許我們這麼做」。
二○二四年七月,已有八成的左派猶太裔以色列人和六成的中間派猶太裔以色列人贊成這樣的協議,但只有三分之一的右派贊成此舉。
《加薩》書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