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岷欽觀點：當Nice kitty碰上Trump’s bite─台灣會是例外嗎？

外交，就是在找到石頭之前，先說「乖狗狗」的藝術。（Diplomacy is the art of saying ‘nice doggie’ until you can find a rock.）— 威爾. 羅傑斯（Will Rogers）

2025年7月17日，《華盛頓郵報》專欄以一句帶有黑色幽默的標題寫道：“Nice kitty doesn’t keep Trump from biting”。這句話，可謂當代外交現實的寫真：在強權交易邏輯主導下，柔性語言若缺乏制度與實力支撐，終將成為無效姿態，甚至成為攻擊的觸發器。這不只是喻象，更是一種警告。

《華郵》以「Nice kitty」作為比喻，象徵外交上的「柔性溝通」、「友善姿態」，是小國或中型盟國面對強權時常見的語境策略。然而，川普政府再三證明，語言若無法轉化為籌碼或威懾，便無法換得豁免或特殊待遇。自8月1日起，美國將對歐盟與墨西哥產品課徵最高達30%的關稅，雖然川普本人曾暗示最低關稅可能介於15%至20%，但依然高出現行標準。歐盟提出的多邊對話與程序呼籲，並未能緩和美方態度。這揭示了川普語言觀的核心：不是信任，而是測試；不是共識，而是議價。

事實上，川普的外交話語長年建構在「贏家 vs.輸家」的敘事邏輯上。他不相信制度，也不重視長期合作架構，而是聚焦能否「得分」、是否能「壓制對手」。他不需要對方釋出善意，他要的是對方表態、讓利與服從。在這樣的語境中，Nice kitty並不是安全保障，反而是一種無聲的脆弱展現。

當然，這樣的語言重構，也不只發生在美國。北韓早已將語言武器化，時而以「癲狂老人」辱罵川普，時而釋出談判訊號，目的是操控升溫與降溫的外交節奏。俄羅斯將「入侵」改稱「特別軍事行動」，用語言遮蔽事實；中國大陸則以「命運共同體」、「全球發展倡議」美化主權擴張。語言早已不再是傳遞善意的意符(signifier)，而是策略式建構正當性的意指(signified)。

另一方面，歐盟與北約也開始語言轉向，從「制度信任」、「多邊共識」轉為強調「經濟韌性」、「科技自主」、「戰略防衛」等更具對抗性的話語框架。伊朗則以文明與宗教敘事為盾牌，完全拒絕語言上的合作預設；中印邊境的談判也顯示，語言只有在權力對稱下，才有可能具備協商意義。

至於台灣，一向對美展現高度友好，採取高標準的「Nice kitty」策略：強調共享價值、供應鏈合作、區域穩定，刻意避免高調表態與制度衝突，以爭取美國信任。但現實卻越來越明確：川普這波重啟的全球供應鏈重組與關稅戰，台灣不但沒有倖免，甚至極可能因為在軍事部署、經貿替代市場以及話語主權上相對薄弱，而被川普視為「最容易讓步、割捨的地方」。

根據《華爾街日報》與路透社報導，台灣5月對美出口成長高達38.6%，晶片與ICT產品佔絕大宗。出口依賴度雖不同統計方法而略有差異，但對美依賴已成結構性事實。更關鍵的是，與日本擁有安保協議與駐軍、歐盟可集體談判、南韓有轉向空間相比，台灣缺乏軍事槓桿、替代市場與制度保障。

此外，台灣在這波關稅戰初期即釋出重大合作訊號：包括台積電赴美建廠、加碼投資、增添天然氣採購等，企圖穩固關係。但若這些「善意籌碼」被視為理所當然，而非可議價項目，反而可能被迅速消耗，使台灣喪失後續談判槓桿。

從日本、歐盟、南韓的經驗可見：語言再溫和、程序再完備，只要缺乏可兌換的實力與制度設計，都無法在交易邏輯下豁免於「Trump’s bite」。台灣的處境比起這些盟國更為脆弱，若仍將語言視為外交主要策略，就如同拿《說文解字》與黑幫協商。

誠如法國思想家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所言：「語言從不純粹，永遠站在權力那一邊」（Language is not innocent. It always stands on the side of power.）。在這場強權主導的語言政治裡，Nice kitty若無石頭作保，就只能是Trump’s bite的下一個目標。

那麼，台灣會是例外嗎？

或許，不久之後，我們就會知道答案。 （相關報導： 閻紀宇專欄：色魔艾普斯坦陰魂不散，釀成川普政治風暴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世新大學管理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