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昌是《中國時報》執行副總編、日本通,新作《結拜》始於他給大兒子十七歲首次獨自遠行作交換生的家書,繼而喚起自己年少的輕狂。
李宗盛滄桑的嗓音透過麥克風傳來《山丘》:「越過山丘╱雖然已白了頭╱喋喋不休╱時不我予的哀愁……」這首歌彷彿將七月二十一日的書展講座現場化為時光隧道。穿越風塵,資深傳媒人張瑞昌的叛逆少年時代,在新出版的著作《結拜——我的青春追想曲》中如同卷軸般緩緩展開。
以研究日本著名的《中國時報》執行副總編張瑞昌,擔任媒體工作二十五年。二零零四年受聘為《朝日新聞》客座研究員,遠赴東京,及後出版兩本有關日本的評論文集,被稱為萬花筒日本通。雖然愛看日本文學、日劇,但中日建交後,他察覺台灣和日本之間有所變化,形容台日是在桌子底下握手的兄弟,中日卻是光明正大走前門的朋友。對於這種微妙的連繫,他說:「我不仇日、不反日,但不代表我一定就是媚日、親日。」
眼前這位日本通溫文儒雅,殊不知平和臉容之下,原來藏著不安分的青春。《結拜》的一切,都始於張瑞昌給大兒子十七歲首次獨自遠行作交換生的家書,繼而喚起自己年少輕狂的記憶。愛翹課、常打架、講義氣,下課後和朋友流連「彈子房」(即桌球室),和混道上的同學稱兄道弟,在「地下俱樂部」看盜版電影與成人錄影帶,青春期蠢蠢欲動的賀爾蒙帶給他不一樣的學生時代。中學時因隊友撿了一隻棒球手套,他被教務主任誤認為小偷,拳打腳踢,始終不肯出賣同伴。可見「情義」兩個字對張瑞昌而言,是鄭重的承諾。
衝擊體制尋找生活方向
回想這些青春記憶,張瑞昌說年少時常覺得迷茫,似乎只有在衝擊體制的快感中才能找到方向——挑戰教官、帶「禁書」武俠小說回校、偷偷辦舞會,一班叛逆少年也因此成為「義結金蘭」的結拜兄弟。他在講座上說:「我和我的夥伴們,在每一個場景裏,不管是辦舞會、和教官衝突或打群架等,都成為我後來文學創作、新聞評論重要的土壤。」
逐漸成熟以後,張瑞昌恍惚發現人生就像電影《侏羅紀公園》的經典台詞一樣:「生命終究會找到出口」,而他和父親的關係亦然。父親是老一輩人,不擅表達自己對子女的情感,而且管教非常嚴厲。一九四九年台灣開始長達三十九年的戒嚴令,實行港口封鎖,去海邊游泳成為禁忌。張瑞昌曾因偷偷去游泳,被父親用皮帶狠狠地抽打,母親怎麼勸也沒用。「十八歲前和父親的關係非常緊張,講不到三句話就起衝突。」國三時和家人吵架,一氣之下騎著摩托車離家出走。臨走一刻,疼惜他的祖母站在門口,語重心長地說:「一枝草一點露,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深深地刻在他年少的心裏,相信只要不放棄,總會找到出路。
直到十八歲高考失敗後,張瑞昌準備去山上打工,母親哭著說其實父親比自己更愛他,只是不知道愛怎麼說出口。自此父子關係才有所改善。將屆知天命之年,張瑞昌看著父親年邁的背影,思考自己留給兩個兒子的背影是什麼樣?他告誡自己,絕不能重蹈覆轍。
提起故鄉台中,他說:「走過那麼多山丘,心中的那個地方一直還在。」那個地方成為他寫作上的重要動力。離開越久,思念越深。他的故鄉有兩處,一個是烏日九張犁,父母成長之地;一個是南屯,他的成長之地,一棟既是客廳又是工廠的兩層透天厝(厝:台語,意即屋子)。九張犁是父親的傷心之地,因為家貧、祖父早逝,三合院內其他房都瞧不起第四房的父親一家。連祖父過世當晚,作為長子的父親用人力板車從醫院抬回遺體,卻過不了戶庭,只能在神明廳守靈至天亮。從此,父親帶著一家人離開老家,到南區「黑手起家」,即承接機器零件維修工作,油漬浸污使雙手髒黑。
故鄉是他寫作的動力
從訣別九張犁,到住家工廠創業,父親辛勞的形象融入張瑞昌的孩提記憶,深深影響著他。《結拜》後記寫道:「有時想想,談結拜、論情義,自己有一半的基因源自父親,而我若真有絲毫江湖味,那大抵也是循著父親廣交好義的生命模板依樣畫葫蘆。」父子之間微妙的連繫,就像北島在《城門開》所書:「回望父親的人生道路,我辨認出自己的足跡,亦步亦趨,交錯重合」。
父與子、子與其子三代人的生命軌跡,在不知不覺中相互交疊,或許是寫在基因最底層的伏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