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宜蘭百人免死霍亂卻慘死二二八！遺孀70年之痛：我沒辦法學ㄅㄆㄇ、沒辦法教小孩去愛這國家

「這政府殺死了我的丈夫、孩子的父親，我沒有辦法從ㄅㄆㄇㄈ重新學起，我沒有辦法去教小孩怎樣去愛這個政府、這個國家！」

1947年3月19日，時任宜蘭醫院院長郭章垣因參與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深夜於宿舍遭捕後槍殺於頭城媽祖廟前、同時遭槍殺的7人挖兩坑埋葬，遺孀郭林汾此後獨立撫養遺腹女郭勝華長大。時隔72年，郭勝華整理母親回憶錄出版《宜蘭頭城二二八：遺孀郭林汾的三國人生》，不只記下母親心聲，還有她對父親之死的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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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死亡證明都拿不到、凶手不明的殺人案件，真能「過去就過去了」嗎？二二八屠殺不僅讓郭林汾失去她的丈夫、孩子的父親，直到隨女兒移居美國時都還因為拿不出丈夫死亡證明再度被掀開傷口，而《宜蘭頭城二二八》一書，便是郭林汾先後身為日本人、中華民國人、而後在美國終於呼吸到自由空氣的三國血淚人生。

救助宜蘭上百人免死於霍亂卻遭市長誣陷、慘死二二八：無審無判還滅屍，這就是我們的「祖國」嗎？

據郭林汾自述，她出生於1919年，曾受日本殖民時代高等教育，與郭章垣因媒妁之言結合後在1942年隨丈夫一起到日本習醫、實習，而人生碰到的第一個難關是第二次世界大戰。那時東京處處都有空襲、隨時都在燃燒，一起赴日的弟弟則染上咽喉結核，因為缺乏營養於1945年8月13日、戰爭即將結束時過世，郭林汾在給丈夫的回憶書信裡如此寫下當初無奈：

「弟受到空襲的打擊，飯都吃不下去了……青菜配給只有兩支蔥仔，連一個卵、一杯牛乳都不能給他，他在病院的飯都吃不下去，我沒辦法，只有用麵粉煮成麵糊加些糖，叫你（郭章垣）天天拿去給他吃……他（因咽喉結核）不能說出聲音，可是聽到你的腳步聲就很歡喜，這是聽護士說的……」

「戰爭實在太殘酷，為了戰爭不知犧牲多少生命？我弟弟也可說是間接的犧牲者，如果沒有戰爭、有充份的營養，他或許不會那麼快就結束他一生……」

回憶起丈夫被帶走那天，郭林汾寫到，那時許多士兵在門外叫郭章垣，他在裡面應聲一邊穿衣服，「才穿好外褲，那些土匪兵就打破玻璃門進來，直接到阮住的房間，立刻以槍抵住我們、隨手抓一條領帶綁住他雙眼、還在整房內翻箱倒櫃」，而丈夫這一走就此一去不復返，連個審判都沒有就被槍決。

「他們有武器就可以亂殺人、亂扣赤帽子，不知冤枉多少人，實在無法無天、野蠻至極，很多人都不知自己為何遭到槍殺，都無審無判還滅屍，這就是我們的『祖國』嗎？」郭林汾悲痛寫下當時心情。那時她正懷著兩人的孩子，只是孩子的父親再也不會回來了。

為保護女兒避談二二八：她演講第一次得冠軍，題目是「最偉大的人物」，她說「蔣總統」

「我又要重新學注音符號，我無興趣……做教員或要入國民黨，我絕對不可能，以後我都不准我女兒加入國民黨，那是土匪黨，跟共產黨真是雙胞胎了，他們都是無法無天無人權，比美國的貓權、狗權都不如！如果講日本人是異民族，他們對待台灣人也沒有中國那樣殘酷，日本人對台灣也很有建設、很有道義……」

「沒有辦法去教小孩怎樣去愛這個政府、這個國家」、「以後我都不准我女兒加入國民黨」，這是郭林汾的心聲。只是郭林汾也說，她從來只告訴女兒說父親死於二二八，女兒也從來不知道二二八是什麼，甚至成績優異的女兒唯一一次演講比賽說贏外省人，是在虎尾女中抽到「最偉大的人物」時她講了「蔣總統」（蔣介石），只有那一次得到冠軍。

丈夫死於二二八，卻看著女兒演講說「最偉大的人物」是「蔣總統」，這身為受難者家屬是情何以堪？但對於這段郭勝華說，這或許是母親為了保護她，例如一位受難者李瑞峰之子李榮達，據聞因為幼年時期親友太早告知二二八真相，他讀建中專門找外省人打架、打到被退學，而後踏足黑社會、散盡家財成貨車捆工、一天只靠一個饅頭度日，坎坷度過一生。

「我在鄉下長大，我沒有老爸，但有我阿舅……我在學校成績很好，很受老師疼愛，我小時候雖然沒老爸，我會覺得：沒老爸，我有缺什麼嗎？老母有給我安全……」母親替人做衣服、燙頭髮養大郭勝華，這段辛苦她在眼裡，只是長大後她才知道二二八歷史與母親更深的痛，而一家人沒想到的是，在郭勝華結婚赴美定居、母親要依親到美國生活時，一場「死亡證書」風波又再次掀起母親的傷口。

「給咱開眼界，這些書以前在台灣是不能看的！」隨女兒赴美國開始讀禁書　終於呼吸到自由空氣、安祥辭世

郭勝華之後就讀醫學院和父親一樣成為醫師，婚後選擇到美國生活，打算將母親接過去時，郭林汾卻碰上一個大問題──當時中華民國駐美使館要求她出示丈夫的死亡證書，只是在二二八屠殺發生後台灣長達40年不能談二二八，她到底該怎麼證明丈夫是被槍殺死亡的？

郭勝華說那時想得簡單，讓老媽依親來美國幫忙顧小孩就好，沒想到外交單位要她證明丈夫真的已經死了、孩子也確實是在丈夫死後才出生的。雖然當年身為代書的阿公有幫郭章垣申請死亡證明，郭勝華戶口資料上也確實寫「父郭章垣，歿」，但外交單位不接受戶口證明，一定要醫師開立的死亡證明，郭林汾因此拜託丈夫同父異母、也是醫師的弟弟幫忙開證明，沒想到對方也不敢開，只好試著去法院報「失蹤10年視同死亡」證明，但外交單位依然不買帳──幾經折騰，一家人最後找上郭章垣在慶應的學弟蔡陽昆作擔保，郭林汾才終於順利前往美國。

而在美國，郭林汾也終於呼吸到自由的空氣。她說孫子們上幼稚園上學校時，她就有時間看書，那時讀了吳濁流《亞細亞的孤兒》、《無花果》、張良澤的《辛酸四十五年》、彭明敏《自由的滋味》、柯喬治《被出賣的台灣》、施明德《囚室之春》，在台灣都是禁書，甚至也讀了寫中國共產黨毛澤東故事的日文書《身為清朝王女》、《上海長夜》等，「給咱開眼界，以前在台灣是不能看的！」

而後郭林汾病逝於美國，死前有女兒與家人守候。年輕時身為日本人，與丈夫在日本一起碰上第二次世界大戰空襲與饑餓之苦，戰後又成為中華民國人遭逢二二八事變，而後辛苦養大女兒、為女兒幾度搬家、之後又到美國生活──郭林汾90年的飄泊人生就此劃下終點，留下的是名為《三國誌》的回憶錄。

「沒有加害者，我們原諒誰啊？」父親遭槍殺72年仍要不到死亡證明　她該怎麼原諒？

依親風波雖然過去，此事卻在郭勝華心中埋下一個願望──要拿到父親的死亡證書：「我想我爸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我向自己發誓，總有一天我要向蔣家討我爸的死亡證書！」只是當時二二八仍是台灣禁忌，郭勝華說蔣介石還在世時她不敢動，直到1986年二二八屠殺40周年前夕看到報紙投書才決定出手：

「那文章說那世代台灣人的菁英在二二八都受難，但40年後新的一代長大了，我也是新的一代，已經長大了……美國人不相信說台灣人不會去追求過去，而我知道，那時是我可以跟蔣家討我爸死亡證書最好的時機，所以我1986年給蔣經國寫信。」

郭勝華說那時她的信寫得客氣，就告訴蔣經國父親死在二二八事件，希望能發死亡證書，沒想到蔣經國竟然真的回信了，說已請警政署調查，若符合事實請發死亡證書，只是警政署竟回應郭章垣「查無此人」；而後郭勝華聽從警政署建議去報案，說「1947年宜蘭媽祖廟前挖兩個坑的殺人案，我要報案」，只是沒想到警察回覆：超過25年了，無法報案。

直到現在郭勝華都還無法取得父親的死亡證明，對此她在書中無奈感嘆：「如果台灣當局無能辦案，就沒資格要求原諒、也沒資格空喊『族群融合』、更沒有資格成為一個『正常國家』……每年二二八統治者在中樞紀念儀式一再道歉、一再呼籲被害家屬原諒，但沒有加害者，我們原諒誰啊？」

「對我來說正義到底是什麼東西、公義到底是什麼，經過這麼久了從李登輝到現在蔡英文，我覺得沒什麼進展……如果我能寫一本書，是對我父母的交代，我為台灣的社會留一段歷史見證。」而母親回憶錄發表會上，郭勝華感嘆，所謂正義，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記下父母的人生，她盼望的是：「若是年輕人可以看到我阿母用很平凡的文字寫下的書，你要知道台灣的歷史，台灣人你應該思考台灣人將來要怎麼走，希望這本書可以給大家當作一個參考。」

鄭南榕基金會董事李敏勇進行新書發表會與談時表示，雖然解嚴30多年來，對二二八要追求的公義與和平有一定成果，但沒有直接解決這事件在台灣留下的傷害、稍微得到一點自由民主的當今台灣人也很少珍惜對這成果，「好像我們1945年日本統治結束時，台灣人不知道怎麼追求自己前途的狀況。」

李敏勇感嘆，自己與郭勝華同樣出生在1947年，他們那時組成「四七社」追求國家覺醒與再生，但即便第一次政黨輪替、「四七社」解散，台灣仍沒有真正的決定性突破，關於如何「以我們作為一個國家的條件存在於世界」。

對於《頭城二二八》一書，李敏勇說這不只是郭勝華個人的身世追求，也是台灣戰後史的側寫，其中也寫下女性的歷史、非傳統台灣歷史漢人沙文頌揚男人偉大的一面，也寫下郭林汾飄泊三國的人生，而李敏勇期盼眾人看完書以後好好去思考：「為何我們台灣人要做不同國家的人？我們為何不能做自己國家的主人、過我們國家主人的人生？我們應該要在書裡學到一點教訓與思考，真正認真做我們台灣這國家的主人，承擔我們的責任！」

本文部份內容取材自前衛出版《宜蘭頭城二二八：遺孀郭林汾的三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