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回歸白宮不過百日,已經把美國跟全世界都嚇壞了。雖然根據最新民調,川粉大致認為他做得還不錯,共和黨人也依舊願意繼續支持他,但川普在國內的支持率確實明顯下挫,各國政府就算敢怒不敢言,美國在國際間也成了「去風險化」的最新對象。
川普的「五大罪狀」
對於川普念茲在茲的「讓美國再次偉大」議程,經濟學家對川普「莫名敵視貿易逆差」與「關稅能救美國製造業」的想法無不感冒,哈佛大學國際關係教授華特(Stephen M. Walt)則認為他從根本上毀掉了美國的外交優勢,並在《外交政策》撰文細數他的五大罪狀:
1、任命大量諂媚與忠誠的不稱職者2、與盡可能多的國家對立3、忽略其他國家的民族主義反撲4、違反規範、背棄協議、反覆難料5、破壞美國實力的基礎
華特認為,川普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一再侮辱歐洲盟友,與丹麥、哥倫比亞、墨西哥、加拿大等國挑起了不必要的爭鬥,像黑手黨老大一樣強迫烏克蘭簽署礦產協議,大張旗鼓地解散國際開發署、退出世界衛生組織,明確表示不再幫助那些不幸的社會,幾乎不可能想出更好的辦法讓中國相比之下顯得更好。
華特抱怨莫名其妙的關稅讓經濟衰退的機率飆升,美國股市出現史上最慘的連續兩天暴跌,這項自找的麻煩讓數百萬美國人變得更窮,更讓部分國家開始採取報復措施、並且激起反美情緒。即使是沒有採取反擊措施的國家,也會試圖減少對美國市場的依賴、尋求其他互惠的貿易安排,對亞洲盟友發動貿易戰,更與川普宣稱的「與中國競爭」相矛盾,他更一再證明自己的承諾毫無意義。
至於美國作為世界最強經濟體與第一軍事強國的關鍵原因—科技優勢,華特批評川普任命科學文盲小羅伯特·甘迺迪(Robert Kennedy Jr.)擔任衛生部長;撤銷對哈佛、哥倫比亞、普林斯頓等頂尖大學的補助;下令解散智庫伍德羅威爾遜國際學者中心(Woodrow Wilson 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Scholars);大幅削減國家科學基金會(NSF)的資金—與此相對,中國對研究與教育領域投入數兆美元,創建越來越多世界一流的大學和研究機構。華特直言,川普所做的一切只會讓美國變得更貧窮、更無力、更不受尊重,在世界上的影響力更小。
解釋川普外交的四種模型
1.現實政治的回歸
艾希佛德認為這是最能融貫解釋川普外交政策的模型,亦即承認民主或人權理念的虛偽性,承認美國利益才是最重要之事。包括對盟友施壓,要求增加國防開支,以及試圖跟俄羅斯談和,讓美國從烏克蘭戰爭脫身,這些都是現實主義者長期的要求。包括川普威脅併吞加拿大、買下格陵蘭、奪回巴拿馬運河,也都是現實主義考量。
不過艾希佛德也指出,現實政治模式無法解釋川普的以色列政策,更無法解釋川普為何要縮編外交政策機構、為何要關掉國際開發署與美國之音,讓中國或俄羅斯來填補空缺。對各國祭出高關稅政策、對自己的鄰國實施經濟制裁、讓美元失去國際儲備貨幣的地位,用現實政治或現實主義都無法做出合理解釋。
2.用國內政治解釋外交政策
艾希佛德指出,第二種解釋模型常見於親民主黨的有線媒體,亦即川普政府的外交政策主要是由國內議程所推動。或者說得更直白些,外交政策的目的就是讓有錢人更有錢。像是重量級參議員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就說,馬斯克(Elon Musk)盯上國際開發總署,就是因為他們為世界上最貧窮的人提供食物。副總統萬斯(J.D. Vance)也在出訪時強調美國在價值觀上正與歐洲分道揚鑣,並且對歐洲的右翼政黨表達讚賞。
問題是,川普的國際經濟政策現在讓華爾街非常擔心,外界也搞不清楚關稅究竟是談判貿易協議的籌碼、促進製造業回流的策略、還是稅收的重要來源。這個模型也解釋不了川普為何急於從烏克蘭脫身、又為何對以色列抱持放任態度。反而應該是川普對以色列的偏袒,才促成了美國政府在國內對反以言論的鎮壓。
3.終將回歸川普1.0
解釋川普外交政策的第三個模式,則需要回顧他的第一任期,這甚至已是共和黨人和駐華府外交官的某種傳統智慧,他們認為,就像從2016到2020年的川普1.0政府一樣,他上台的最初幾個月雖然出現混亂,但很快就會回歸一個傳統的共和黨政府。或許施政調性還是很川普,但大致延續共和黨外交政策的優先次序:強調主權、單邊主義和對軍事力量的重視。也有人認為,川普2.0更像是某種「川普與雷根的混合體」,一方面保留了大部分傳統的雷根外交政策,另一方面更帶有川普本人的風格。
簡單說,川普2.0的前一百天即便再離經叛道,終究會回歸傳統的做法、傳統的共和黨政策。不過這種解釋模型的矛盾也很明顯,比方說共和黨的外交政策圈對以色列不受限制的支持仍是常規,傳統的共和黨鷹派認為美國應該協助以色列打擊伊朗的核計畫(但川普對此沒有興趣)、繼續武裝烏克蘭、維持美國的國際盟友。共和黨重量級參議員麥康奈爾(Mitch McConnell)甚至投票反對柯伯吉(Elbridge Colby)任職五角大廈。
4.共和黨內部仍在鬥爭
最後一個解釋模型專注於川普政策的混亂,認為這大抵都是共和黨在外交政策上內鬥的結果。包括民族主義、保護主義正在黨內崛起,他們更為關注中國,在國防部、副總統周圍,甚至在馬斯克和政府的矽谷團隊都有支持者;另一方面則是更傳統的鹰派共和黨人,他們抱持國際主義,國務卿魯比歐(Marco Rubio)、國安顧問瓦爾茲(Mike Waltz)都是重要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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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普本人似乎傾向於前一派,但正如他第一任期所展現的,他往往可以被說服。如果這個模型是準確的,那麼川普外交政策的混亂來自內部派系的分歧,因為他們正在爭奪對政策的影響力。這個解釋模型確實可以解釋川普2.0前一百天的混亂情況,但川普也越來越不見得像上次執政那樣,願意聽從顧問的建議。
拜登的外交重臣怎麼看?
除了學界的聲音,兩位拜登時代的外交重臣最近也在《外交事務》的Podcast談到川普施政百日。拜登時代的國家安全會議中國事務主任杜如松(Rush Doshi)指出,川普關稅的突然豁免或暫緩會有一個問題:如果你是中國,你是否覺得還需要談判,畢竟美國的政策並不穩定。此外,中國的許多優勢已經成形:他們未來五年將建造65艘海軍艦艇,使中美兩軍的軍艦數量來到435對300,何況中國製造業規模已經是美國的兩倍、汽車產量是美國的三倍、能源產量是兩倍、鋼鐵產量是11倍、混凝土產量是20倍、在化學品、電池、電動車和無人機領域更占據主導地位。問題來了:當美國祭出關稅,這些產能會一夜之間消失嗎?這些產線會神奇地轉回美國本土嗎?
拜登時代的副國務卿與「印太沙皇」坎博(Kurt Campbell)則說,可能沒有哪兩個經濟體比美國和中國更相互依賴,但確實也沒有哪兩個國家對這種相互依賴更感到不安。但川普的對等關稅計畫是零散的、有欠考慮的,很大程度甚至要等待川普的最終決定、需要不斷修正,但這對許多產業來說都是不可接受的。所謂在90天之內完成所有國家的貿易談判、解決所有問題,更是是一種愚蠢的想法。
川普團隊可能想要傳達的一種訊息:他們能在非常短的時間實現非常重大的戰略目標,無論是在烏克蘭還是終結貿易逆差。但現在我們已經看到,俄烏和談問題似乎沒有實質進展,普京基本上也沒有打算退讓,而這只是兩個國家之間的問題,至於在90天之內完成所有貿易談判,將比解決烏克蘭問題困難得多。而且關稅的重點究竟是製造業回流、讓進出口更公平,至今沒有人搞得清楚,不管是哪一個目標,想要單純透過雙邊談判解決,更是幾乎不可能,中國顯然也不準備讓步,許多國家私下甚至可能對「中國敢對抗霸凌」留下正面印象。
杜如松指出,川普在推遲對等關稅之後出現了一種論調:這本來就是針對中國的,所以川普才會取消了中國以外所有國家的對等關稅。但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這麼做?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華府還要不斷抱怨盟友和夥伴?川普政府質疑的其實是整個全球貿易體系、所有美國的聯盟和夥伴關係,結果賠上美元的信譽還有美國政府融資的能力。
那台灣呢?
杜如松與坎博也聊到了川普的對台政策。坎博說,川普政府內部確實有質疑防衛台灣的聲音:「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台灣離中國這麼近,我們為什麼要涉入?」不可否認的是,確實有第四份聯合公報的呼聲,試圖找出與中國進行更全面接觸的方法,其中就包括處理台灣的地位問題。坎博表示這麼做將極其危險,而且違背了美國的戰略利益。重點是川普團隊至今沒有將戰略重心轉向印太地區,台灣問題在川普政府內部也沒有真正形成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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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如松則說,現在台灣問題正處於一種惡性升級的螺旋之中,中國不信任台灣的領導人,台灣也不相信自己如果保持克制,中國也會在軍事上保持克制。如果雙方都不相信自己的行動會引發對方的克制,那麼就不存在穩定的條件,取而代之的則是局勢惡化,這正是我們在過去一年中所見到的。他認為川普政府未來一段時間可能會面臨某種台灣危機,但由於美中用來管理競爭的溝通管道已不存在,這對台海局勢來說相當凶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