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總統唐納德·川普（Donald Trump）就職典禮當天，輝達（Nvidia）執行長黃仁勳（Jensen Huang）並沒有像許多科技界大亨那樣在國會大廈裡圍坐在總統身邊。一位輝達人士表示，黃仁勳沒有受到邀請，所以他去了北京。
據一段影片錄像顯示，黃仁勳在北京的一次活動上告訴客戶和員工，輝達堅定地致力於中國市場。這意味著輝達打算繼續在中國銷售人工智慧（AI）晶片，並限制其性能以遵守華盛頓方面日益嚴格的限制。
一周後，輝達股價在一天內暴跌17%，先前中國公司DeepSeek宣稱使用不那麼先進的輝達晶片實現了AI能力的飛躍。一些投資者認為這可能會削弱輝達頂級產品在西方市場的需求。
但輝達知道，在中國開展業務會伴隨著這種風險。美國國會兩黨都將中國視為美國最大的全球競爭對手。
這家矽谷公司辯稱，向中國客戶銷售產品有助於其增加收入，從而保持在AI領域的全球領先地位。輝達人士表示，與其讓這些客戶去尋找中國替代品，不如讓他們支付數十億美元給輝達，並繼續依賴其晶片以及周邊軟體。
憑藉在AI晶片領域的主導地位，輝達的市值漲至約3兆美元，過去三年，輝達一直竭力在中國盡可能多地開展業務。每次美國加強對輝達產品銷售的限制時，該公司都會迅速設計出符合規則但又具有競爭力的新晶片，這讓試圖對其進行監管的美國政府國安官員感到沮喪。
輝達稱，DeepSeek的模型進一步證明了輝達晶片如何推動AI進步，並表示推動該行業向前發展的公司仍將需要大量最先進的晶片。輝達說，DeepSeek的進步並沒有改變該公司對如何監管其晶片的看法。
「我們嚴格遵守所有出口限制，」輝達稱，「我們的成功為美國產業打開了全球大門。」
上周五，黃仁勳在美國白宮與川普會面。知情人士表示，這是兩人首次會面，他們談到了AI政策。一位知情人士稱，雙方談到了DeepSeek，黃仁勳告訴川普，公眾反應過度了。
長期市場
輝達一直在敦促川普政府取消拜登（Joe Biden）政府實施的限制措施，拜登政府在卸任前幾日進一步限制了先進AI晶片的出口。
「美國是通過創新、競爭以及與世界分享我們的技術來獲勝的，而不是躲在政府過度干預的牆背後，」輝達負責政府事務的副總裁奈德·芬克爾（Ned Finkle）說。
川普的國家安全顧問邁克爾·瓦爾茲（Michael Waltz）在去年出版的一本書中寫道：「我們的開放社會在創新方面總是會勝過中共強加的僵化監控國家，但如果我們繼續允許中共竊取我們的想法和技術突破，那麼在保持領先地位方面，這將毫無意義。」
川普提名的商務部長霍華德·盧特尼克（Howard Lutnick）在上周三的確認聽證會上表示，他不希望美國的技術幫助中國創新。他在聽證會上表示，輝達的晶片驅動了中國的DeepSeek模型，必須叫停。
對輝達來說，這場鬥爭短期內與營收關係不大。在截至去年10月的四季裡，輝達的銷售額總計1,130億美元，其中約12%來自中國。由於需求旺盛，這些來自中國的銷售額或許很容易轉移到其他地方。
輝達考慮的是長遠問題：該公司認為，未來很多年中國將是一個重要的市場。作為全球最重要的製造業強國，中國很可能在機器人和自動駕駛等AI相關領域躋身前列。輝達內部人士表示，該公司需要在中國開展業務才能保持領先地位，尤其是在AI功能被接入通常在中國製造的日常設備的情況下。
輝達致力於中國業務的表現之一是，該公司努力留住其在中國的4,000名員工，這些員工是競爭對手覬覦的對象。
中國獵頭謝維德表示，一些公司向輝達的工程師和營銷經理提出的薪資水準是他們當前薪水的兩倍。他說，幾個月來，他都在午休時間去輝達上海辦公室附近的一家咖啡館，在那裡接觸輝達的員工，為華為（Huawei）和另一家中國公司挖人。
在最近的北京活動上，黃仁勳自豪地表示，輝達在中國的年度員工離職率僅為0.9%，低於輝達2%的全球平均水準。
「一旦你加入了輝達，你就不會離開，」黃仁勳說。「如果你加入輝達，你就會和我一起變老。」
黃仁勳到訪了中國幾個城市慶祝春節，參加了員工聚會，並在聚會上伴著最新的流行歌曲跳舞。他還與使用AI技術的機器人新創公司的代表會面，這些公司受到了官方媒體的讚揚。
「過去20年裡，我們共同為世界上最大的市場之一、最偉大的國家之一的現代化做出了貢獻，」黃仁勳在中國表示。「我們非常自豪能成為你們生態系的一部分。」
貓鼠遊戲
輝達與試圖監管其中國業務的美國官員之間的鬥爭在2022年底正式打響，當時OpenAI的聊天機器人ChatGPT引發了AI熱潮。輝達當時擁有訓練AI模型所需的最先進晶片，OpenAI、谷歌（Google）、亞馬遜（Amazon）、微軟（Microsoft）、Meta等所有頂級公司都在爭搶盡可能多的此類晶片。
自2022年底以來，輝達的股價上漲了九倍，從每股約12美元漲到現在的約120美元，該公司一度成為全球市值最高的公司。
中國公司也希望站在AI前沿，尤其是DeepSeek，這家公司當時是中國一家對沖基金營運公司內部一個幾乎不為人知的研發部門。在2022年3月輝達舉辦的一次大會上，這家對沖基金的一位高管在演示中描述了該公司如何儲備了10,000塊輝達當時最先進的A100晶片。他說，該公司是首家在中國用這些AI晶片組裝大集群的公司。
2022年10月，美國出台了首批專門針對AI晶片的出口管制措施，其中包括DeepSeek購買的A100晶片，由此開始了一場限制晶片擴散的貓捉老鼠式監管遊戲。
輝達的工程師們很快推出了一款名為A800的晶片，這是A100的一個變體，符合美國的規定，而且輝達實際上只在中國境內銷售這款晶片。對於一個新晶片往往需要數年時間才能問世的行業來說，這一開發速度快得驚人。
隨後，輝達又開發了另一款晶片H800，這是該公司下一代H100 AI晶片的中國市場改版，H100實際上也被禁止出口到中國。
分析師們表示，這些新晶片符合美國政府的限制，但在其他方面採用了變通辦法，使其能夠與輝達當時最頂尖的產品不相上下。
包括TikTok母公司字節跳動（ByteDance）在內的中國最大型科技公司已向輝達訂購了數以十億美元計的晶片，這些晶片是輝達專門為中國設計的。DeepSeek在去年12月的一份研究論文中表示，使用了大約2,000塊H800來訓練其聊天機器人背後的模型。
輝達銷售改版晶片的策略激怒了美國官員，他們對輝達在遏制中國AI發展方面沒有提供更多幫助感到不滿。他們認為輝達沒有按照規則的精神行事，而輝達則表示公司遵守規則文本的規定。
「這沒有成效，」時任美國商務部長吉娜·雷蒙多（Gina Raimondo）在2023年12月表示，「我們的國家安全目標是不要在晶片中加入AI特殊成分。」當月晚些時候，她淡化了自己的批評，稱輝達是個好公民，並表示允許該公司繼續在全球競爭非常重要。
美國在2023年10月公布了新的管制措施，要求輝達專為中國市場設計的A800和H800晶片必須獲得許可才能出口。輝達再次開發了一批符合這些管制措施的新晶片，包括一款名為H20的晶片。
最新晶片之爭
據參與中國AI業務的人士透露，雖然中國客戶最初對輝達晶片的反覆降級感到擔憂，但到去年，H20在AI任務的測試中仍然有不俗的表現。華為等中國競爭對手難以生產出足夠數量、可以與輝達晶片競爭的晶片。
知情人士表示，輝達在其晶片封裝中多加了一個用於AI的內存單元，以增強H20的功能。他們說，由於這一改進，面向中國的H20在某些情況下的表現實際上優於輝達的H800晶片，儘管它已經符合了美國的新限制。
與此同時，對H20不滿意的中國客戶找到了獲得更先進輝達晶片的方法，比如遠程訪問計算能力，或者通過第三方國家將晶片帶至中國。
據行業分析公司SemiAnalysis的創始人迪倫·帕特爾（Dylan Patel）彙編的供應鏈數據，DeepSeek最終可能積累了大約5萬塊輝達晶片，包括H800、H20和被禁的H100。
OpenAI表示，該公司正在調查DeepSeek是否使用了OpenAI模型來訓練其聊天機器人。
輝達表示，該公司認為DeepSeek沒用太多晶片就做成了事，DeepSeek只憑藉聰明的工程師，外加訪問OpenAI先進模型的權限，就打造出了業界的一個競爭者。輝達表示，該公司將DeepSeek視為不可避免的「快速追隨者」。
拜登政府官員可以看到正在發生什麼，但他們對如何應對往往意見不一。有的官員同情在海外銷售產品的公司，他們與擔心中國會在AI大戰中打敗美國的國家安全鷹派意見相左。
據知情人士透露，一些官員希望打擊輝達在華業務，而且要迅速採取行動。但由於其他官員擔心此舉會影響輝達和其他美國大公司的收入，行動有時會被推遲。
據知情人士透露，在拜登政府執政末期，白宮和商務部官員討論了對輝達H20晶片實施管制，因為他們意識到這些晶片對AI的開發價值越來越大。
最終，這些官員在任期結束前未能就是否實施禁令達成一致。
認識輝達創始人黃仁勳的人士形容他是一位商人，喜歡製造和銷售尖端科技產品，不喜歡捲入政府政策辯論。出生於台灣的黃仁勳在美國長大，是美國公民，在出口管制之爭爆發之前，輝達並沒有在華盛頓設立正式的政府關係團隊。
輝達和拜登政府總體上在公開場合保持了禮貌的關係，但去年11月大選後雙方就開始動真格的了。當時拜登政府正準備採取最後一輪措施，對可能成為通往中國管道的第三國的晶片銷售實施限制。
據知情人士透露，這些規則草案在華盛頓傳閱之際，輝達在去年12月召集了一些大型科技公司的代表開會，輝達在會上敦促這些公司遊說反對這些規則。這家晶片製造商稱，對全球大多數國家的銷售施加行政手段將阻礙整個行業的發展，並損害美國的競爭力。
包括甲骨文（Oracle）在內的一些公司與輝達一起向美國政府提出了這一理由。但最後新規還是推進了。
最近幾周，輝達的銷售人員告訴中國客戶，H20晶片將繼續向中國供應，因為拜登政府的最新限制措施並沒有禁止這些晶片。
美國國會一些議員現在正倡導實施這樣的禁令。美國眾議院中共問題特設委員會（House Select Committee on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的領導人上周四發布公開信，呼籲對輝達實施更嚴格的控制，包括可能禁止H20晶片。這些議員表示，DeepSeek對輝達晶片的廣泛使用表明，「經常更新出口管制很有必要」。
最終的決定權將掌握在川普手中，他的政府也是既有對華鷹派，也有對輝達等美國出口商的商業訴求更為敏感的人。
一些中國科技行業高管表示，他們擔心無法再獲得H20晶片，因為目前還沒有直接的替代品。這與DeepSeek創始人梁文鋒去年的說法相呼應，他當時說，他最大的問題不是找不到資金，而是無法獲得先進晶片。
這些高管表示，中國政府正努力維護本國企業獲得輝達晶片的管道，同時敦促它們盡可能地尋找中國國內的替代品。去年12月，中國監管機構表示，輝達可能違反了當地反壟斷法。此舉被解讀為中國政府發出的警告，即如果美方來硬的，中方也有牌可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