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延亮專文:踏春歸來馬蹄香?

2023-03-26 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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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齊白石是在寫意而已嗎?他畫蝦不水,而隻隻豐滿、神氣活現、越看越是真的活著一樣⋯⋯難道這些都是意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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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盛成除了他的原配鄭堅女士是齊白石的入門弟子外,他本人也有一定的繪畫造詣。人們大多只知他早年留法、和達達元老們的關係,而不知他的美學主張及旨向。

為了欲觀其豹於萬一,我十幾年後在芝大中文圖書館找到過他的一篇文章:一九三六年五月十日上海《大公報社》刊出的,盛成為《趙望雲旅行印象畫選》所作的序。

序中盛成稱趙望雲為「新寫實派的導師」,也譽他為「中國的高更」,稱讚他說:「白石翁畫中有物,不愛摹古,望雲畫中有事,更進一步⋯⋯」

他序中寫道:「因為高更我才注意到望雲。一個厭爭文明世界,一個逃出都市社會;一個到原始人群裏去求自由,一個回農村集團裏去討生活。他們的共像,都在求真,都在求美,求美中之真及真中之美。」

接著他開始自省:「我在歐洲畫派中,獨喜佛蘭德(Flanders)畫派 。在宗教畫最盛行的時期,忽然有別開生面的民俗畫。在貴族畫像之中,忽然發現農村寫實。到了十八、十九世紀,自從盧梭提倡回到自然裏去,南歐的寫實派遂回應而生,庫爾貝(Gustave Courbet)的畫室,是田地,是農村,他的體裁,都寫勞苦的人生。」

與之對照:「來自田間的趙望雲與現在鼎鼎大名的齊白石,都是由學徒而作畫,其遭遇之中定多酸辛苦辣,也不必一個勤工儉學的我來形容了!」

他總結說:

望雲的畫之所以是新寫實派,因為「寫實是有意義的,有理想的,能達人物間之同是和人與人間之同然的。」

「人為人群服務才是人,為良心所驅使而犧牲,造就一種自由自在的藝術,在這種藝術之中,自己是自己的主人。」

在讀了盛成三〇年代的這些公開文字之後,我回憶起當年,才醒悟到他何以在結束講八大時,有點畫蛇添足地作了這樣的結束:

他演講的最後一張幻燈片是著名的李唐詩意畫《踏花歸來馬蹄香》:

講了李唐的傳說,盛成問「仔細看:見到了馬的四蹄附著的蝴蝶了嗎?」

聽講的一時鼓譟起來,紛紛議論。

「好了,這是最常為人樂道的所謂『寫意』的例子,是好是壞,見仁見智⋯⋯但是不管怎樣,東施效顰,就只有醜態百出了⋯⋯」

話聲未了,見他兀的飛身跳下了講台,衝了出去!

離開講場時,我彷彿見到「五月畫會」劉國松和他的同伴們匆匆的離去。

果然,而今回想起來,真是百感交集。

一方面盛成的努力表演非但未能防止了所謂水墨現代化及「現代潑墨」派的出現,這群人一隔夜間就紛紛以切割及放大皴法及其筆趣來進行操弄與設計。搞不好盛成居然成為了給予這一脈形式主義者「靈感」之人⋯⋯ 其言或竟然成為他們「大膽創發」的促因,甚或因之授予了某些人據以欺世盜名的投機之柄,容其公然欺身斯文掃地!

另一方面,如此一干人等之響應「畫商主義者」(Gallerists)的炒作現貨,從而油生了小聰明、細格局,加以「做」「作」過火來的一再「出品」,販售搔首捻鬚的「藝術家」刻板形象──譬如「抽筋剝皮皴」也能被吹捧成是一種偉大的「拓集法」、「發明」⋯⋯這一切當然是與盛成以及他的理念絲毫無關的;

至於它是否社會在一定時空下的畸變與病態,那恐怕也是他(甚至於我人)無暇、也無欲予論的東西吧⋯⋯

如此看來,台灣藝壇迄今無人承認曾經受教於盛成,這似乎應該說是盛成的幸運了!

踏春而歸的馬蹄上,及其四周環伺的覓食者群,其實為蜂、蝶,抑或蚊、蠅,恐遲早有為人辨明的一日。

馬蹄各方溢出的況味屬秀、或惡?也當有春江水暖,為人知曉的時候。

盛成當日的算計和表演,恐怕仍難免有不再失落的一日!

*作者丘延亮,綽號阿肥,是一位台灣社會學家、勞工運動者,中研院退休研究人員。本文選自即將出版的新著《台北之春─六十年代的章回人文誌》(唐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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