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文選粹:讓遺忘的冰山重現──莫迪亞諾之諾貝爾文學獎演講

2015-02-12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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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就跟任何其他藝術家一樣,作家也與自己的年代緊密相連,這點他逃不了,他唯一吐出的氣息,就是我們所謂的「時代氛圍」,作家總會在作品中表現出某樣超越時間的東西。把拉辛和莎士比亞的劇本搬上舞台,無論人物是否穿著古代服裝,哪怕導演要他們穿藍色牛仔褲和皮夾克,這些都是不重要的小地方。閱讀托爾斯泰,你會忘了安娜.卡列尼娜穿著一八七O年的裙裝,一個半世紀之後,你還是覺得她與我們如此接近。還有就是,某些作家,比方說愛倫坡、梅爾維爾或司湯達爾,在他們過世兩百年後的今天,反而比他們在當時更為世人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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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之於解謎的強烈欲望〉

歸根究柢,小說家究竟該如何拿捏準確的距離呢?跳脫人生才能描繪人生,因為如果你沉浸其中––在行動裡面––你就會得到混雜的人生影像。但是這個微不足道的距離,並不會妨礙作者去識別自己的人物,識別出那些在現實生活裡啟發他能力的人。福樓拜曾說:「包法利夫人,就是我。」某夜托爾斯泰在俄羅斯某個火車站所看到的那名衝著火車一躍而下的女子,我們立即便認出那就是托爾斯泰。這種識別天賦可以發揮得無遠弗屆,托爾斯泰筆下連天空和風景都混而為一,乃至於最輕微的、安娜.卡列尼娜睫毛的拍動,盡皆融為一體。這種恍惚狀態與自戀相反,因為它同時需要忘我和極度專注,才能接收到最微小的細節。這也意味著相當程度的孤獨。孤獨不是自己縮成一團,但孤獨可以讓你達到某程度的專注,面對外在世界,神智無比清醒,才能把它移轉到小說裡面。

被日常生活壓得不堪重負的人、看似平凡無奇的東西,我始終認為,詩人和小說家就是有辦法讓這些變得神秘莫測––他們為什麼辦得到?因為他們以一種近乎催眠的方式聚精會神觀察過。在他們的注視下,日常生活最後會被神秘所包覆,散發出某種磷光,隱藏在深處,乍看之下不會發現。至於揭開這個謎和這道位於每個人內心深處的磷光,則是詩人和小說家的角色,畫家也是。我想到我的遠房親戚,畫家亞美迪歐.莫迪里阿尼,他最動人的作品是他選了無名氏當模特兒的畫作,小孩子和街頭少女、女僕、小農民、年輕的學徒。他以犀利的筆法畫下他們,令人聯想起托斯卡尼的偉大傳統––波提切利和文藝復興初期錫耶納派畫家。他因而賦予––或者更確切地說,他揭開了––他們簡樸外表下的一切優雅與高貴。小說家的寫作必須朝這個方向發展。小說家的想像力,絕非歪曲事實,必須深入底層,帶著紅外線和紫外線的強度去偵測表面下藏著些什麼,讓事實自己顯露出來。而我幾乎都傾向於相信,小說家狀況最好的時候,有可能洞察先機,甚至未卜先知。他同時也是地震儀,隨時準備好把最難以察覺的動靜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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