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美國總統拜登在媒體訪談中，承諾防衛台灣抵抗中共之後，媒體人周玉蔻跳出來諷刺說，「連拜登都成為台獨分子了！國民黨快說句狠話吧！」酸度爆表的諷刺，卻讓我想起30幾年前那部三生一旦愛情劇《牽情》的結尾。
《牽情》連續劇結尾的片段是，宋岡陵飾演的女主角嫁給3人之1，其他2人目送之餘有所感慨，其中1人認為和最愛她的人共結連理是理所當然，但寇世勳飾演的角色回應說，「究竟誰最愛她，誰知道呢！」
愛台灣的唯一方式…罵中共？
《牽情》的最後一句話很清楚，寇世勳飾演的角色並不是不愛女主角，相反的正是因為愛得太深，擔心自己「誤了她的一生」，於是忍痛放棄角逐。換言之，並非竭盡所能想方設法的娶到對方才是愛情，在適當的時機忍痛放手何嘗不是至情至愛的表現！
正如同愛情，「熱愛鄉土」也是值得歌頌的情操，因此「愛台灣」衍生的光環，足以讓我們和聖人甚或神明一樣臻於完美。樹菊阿嬤那持之以恆，捐出自己的血汗錢來濟弱扶傾，無疑就是「小人物愛台灣」的最佳典範，正因為她是無權無勢的小人物，才會有評論家以「微量德行」稱之。
在政治上，我們也有一個散發「愛台灣」光環的族群，不但吸引了眾多激進的辣台派，也召喚了大量被「亡國感」嚇壞的溫和派，於是得以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像前述的媒體人周玉蔻那樣，隨意的譴責那些被他們視為不愛台灣的族群。
我必須承認，鍥而不捨的打造愛台灣的光環，是一道足以稱為傳奇的政治工程，讓綠營擺脫狹隘自利的「省籍情結」刻板印象，順利躋身政壇主流。我很期待能夠有熟悉內幕的人士，把包括「百萬人手牽手護台灣」在內的重要事項，以報告或專書的形式深入完整的予以描述說明，做為政治與傳播領域的經典案例。
然而，我也必須指出，「愛台灣運動」老早就走火入魔了。目前，能夠被綠營接受的愛台行為，就只有一件事：隨時隨地的辱罵中共，同時也辱罵那些不辱罵中共的人，前者和國民黨時代一樣斥為「窮兵黷武」，後者也和國民黨時代一樣斥為「匪諜」，只不過經常換成「台奸」或「賣台」等等。
我不懂，隔著一道台灣海峽，辱罵中共能夠產生什麼效果？中共會因此掉一根腿毛嗎？躲在美國的保護傘下，辱罵中共又能夠產生什麼效果？彰顯自己的勇氣嗎？向美國領導的民主陣營表態效忠嗎？
真心把對岸當「敵國」的話，就會直接砍斷兩岸貿易，讓中共拿不到護國神山的半導體，但包括那些當年死命譴責三通和ECFA的人在內，根本沒有人敢提議——別拿WTO當藉口，WTO並沒有禁止對「敵國」斷絕經貿關係！
真心把台獨當「天命」的話，就會直接修憲改國號，讓中共永遠喪失對這塊土地的主權，但包括那些台灣民族主義瘋子在內，同樣沒有人敢動手——別拿美利堅天朝當藉口，我們並不是美國的「附庸國」，更不是《台灣關係法》這部國內法所顯示的「特區」！
結果呢，說得難聽一點，我們變成「會吠的狗不咬人」這句俗話當中的那條狗！中共在會吠的「文攻」之外，好歹還有連續幾天派出大量軍機進入我們的防空識別區這項「武嚇」，我們卻只能每天期盼「第二次冷戰」更嚴峻，美國總統拜登給出對台灣更有利的訊息……。難道我們的「愛台灣」就只能掛在嘴上，然後等待歐美大國給出施捨嗎？
想像一下，男方高喊「愛妳到海枯石爛」，實際上卻拒絕「早晚溫馨接送」，女方高喊「愛你到地老天荒」，實際上卻不肯「花自己半毛錢」，你會相信他們之間是真情真愛嗎？那麼，為什麼換到政治層面，同樣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嘴炮，過半數的民眾就相信了呢？
愛台灣成為護體神功
我不懂罵中共對於改善台灣處境有什麼好處，但我懂的是罵中共對政黨和個人都有不少好處。「百萬人手牽手護台灣」那樣的愛台灣方式可一而不可再，想要證明自己愛台灣並不容易，但是把「愛台灣」和「罵中共」劃上等號之後，就可以用廉價的嘴炮來持續證明自己熱愛台灣！
更廉價的是，只要把「愛台灣」和「罵中共」劃上等號，就等於否定了其他陣營的愛台方式，不論對方如何申辯，都逃不出「愛台灣＝罵中共」的魔咒。於是，愛台灣可以成為特定族群專屬的標籤，也可以成為特定個人的身分依據。
這是把「愛台灣」變成和民族主義一樣廉價的政治鬥爭工具——對升斗小民而言，想要用公共政策或議會問政來判定誰比較愛台灣，或許並不是不可能，但絕對不是大多數人可以辦到的事情。然而，用族群身分或是否罵中共來判定是非善惡，則是絕大部分民眾都可以輕鬆做到的事情。
因此，「愛台灣＝罵中共」的魔咒，讓綠營享有無可抗衡的優勢。其一，「愛台灣」是享有道德制高點的訴求，可以讓綠營批上有如聖人甚或神明的光環，將之連結到「罵中共」之後，更可以讓綠營不費吹灰之力的持續自我褒揚並貶抑政敵，而且多數民眾都逃不出愛台灣光環的蠱惑。
其二，不論是受到政治宣傳影響，還是對民主制度的信念，台灣人普遍對中共存有強烈的負面觀感，尤其擔心被中共統一，而在中共拋出一國兩制的風向球後，民眾的「亡國感」急速上升，饑不擇食的期待看到「抗中保台」的具體證據。
於是對綠營而言，能夠像太陽花運動那樣展現具體行動固然很好，但不花力氣的用語言辱罵中共豈不是更完美。畢竟不費吹灰之力，而民眾或多或少都會冒出「深得我心」之感，將之視為「抗中保台」的英雄。
其三，將愛台灣、罵中共、和抗中保台操弄成「三位一體」之後，綠營的「護體神功」就此圓滿，得以正式坐上神壇，享有愛台灣的光環，成為抗中保台的英雄，而這兩者都源自於只需要文字遊戲，不需要具體行動的罵中共嘴炮。
只要我們對中共的厭惡甚至恐懼沒有消失，綠營這個三位一體的護體神功就不會沒落，而且會無孔不入的出現在各種場合當中。
以日前的立法委員陳柏惟罷免案為例，雖然「大綠」曾公開表示希望不要操作成「藍綠對抗」，但綠營還是傳出影射「中共介入」的抹紅，在毫無證據下牽扯到抗中保台，藉以讓選票流向只會用罵中共來愛台灣的陳柏惟。事後因為罷免成功，綠媒出現「國家安全出現破口」的聲浪，而盛傳接下來可能被罷免，屬於「小綠」的時代力量立法委員林昶佐，也迫不急待的宣稱陳柏惟罷免案通過是因為受到「中共滲透」。
又如，一位演藝人員「3年沒戲拍」，被迫向其父親貸款度日，好不容易接拍一部閩南語新戲，結果宣傳造勢的主調居然不是劇情介紹，而是在媒體的長篇專訪中，強調他「太愛台灣」和「不賺人民幣」，認為「不向中共妥協」是人生高峰的表現，顯然是希望藉由「愛台灣＝罵中共＝抗中保台」的護體神功，來塑造出聖人與英雄的形象！
升高衝突的必然惡果
不論罵的是中共，還是那些不罵中共的統派、友中派等等，任意譴責都無法消除歧見，只會讓彼此的衝突更形惡化。想像一下，雖然我們有「床頭吵床尾和」的俗諺，但純粹只是意見不合的吵，和升高到人身攻擊的吵，結果會是一樣嗎？
以日前媒體揭露的一樁離婚官司為例，雙方原本只是對金錢的使用方式意見不合，這點在夫妻間司空見慣，和子女教養方式同屬夫妻常見的爭吵原因。然而，在女方將衝突升高到人身攻擊，宣稱男方是「吝嗇種族」之後，就已經徹底撕破臉，即使勉強獲得轉圜，也會永遠留下一個龐大而隨時可能爆發的心結。
我們的「罵中共」，很少止步於意見不合，幾乎都屬於不分青紅皂白的人身攻擊層次。罵了半個多世紀的「窮兵黷武」如此，近日引述外媒的「共機引擎壽命只有美機的4分之1」，又何嘗不是半個多世紀前嘲諷對岸「土法煉鋼」的現代翻版！年輕的鍵盤族或許覺得新鮮，但我的耳朵都長老繭了！
實際上，如果譴責能夠換來對方的讓步，美國還需要在全球布置7隻以航空母艦打擊群為首的艦隊嗎？用嘴炮打死，用口水淹死北韓、北越、和阿富汗的塔利班不就得了，何苦在全世界關注的眼光中掉面子。
說句「逆大流」的良心話，我們是站在美利堅天朝的立場上採取雙重標準。例如，有人會說「應該讓外國軍事力量隨意進入、穿越領土」嗎？那麼，檯面上我們的領土和中共重疊，都涵蓋南海諸島和台灣海峽，為什麼美國堅持在南海和台灣海峽享有「無害通過權」之際，中共方面嚴厲譴責，而我們卻因為美國軍艦通過台灣海峽而沾沾自喜呢？
有點離題了！無論如何，「罵中共」並不是解決台灣處境的有效方式，我們需要運用智慧，找出雙方都能夠接受的雙贏解決之道，而不是任由仇恨或恐懼的情緒主宰，然後用怒罵譴責來發洩情緒——這只是「求一時之爽」，而不是「解百日之憂」！
回想一下吧！古巴飛彈危機是如何落幕的？並不是卡斯楚和蘇聯畏懼美國的軍事威脅，更不是美國的嘴炮讓卡斯楚和蘇聯崩潰，而是美蘇達成協議，美國撤除部署在中亞和南歐的飛彈，並宣布不再對古巴進行任何入侵行動，而蘇聯則撤回部署在古巴的飛彈——這是三贏的抉擇，而不是堅持「我贏你輸」的一廂情願。
至於罵那些「不罵中共的人」就更令人無言了——只要不罵中共，甚至不支持綠營的主張，都被扣上舔共、賣台、台奸、和中共同路人等紅帽子，不談本質上展現出來的反民主法西斯風範，這種蠻橫霸道除了撕裂族群之外，對台灣能夠有什麼貢獻！
愛台灣不能光靠嘴炮！
事實上，辱罵別人「不愛台灣」絕對不是綠營首創。早在幾十年前，文化大學的一群學生用問卷調查完成一份報告，其中一道題目是：搭火車從北到南，會先經過彰化還是雲林？結果很多民眾做答錯誤，於是證明台灣人對這塊土地不夠瞭解。我一時興起，投書承認自己也不知道先經過哪一站，但隨後指出因為個人生活場域限制，答不出這些題目並不表示對這塊土地不夠瞭解。
結果讓我嚇一跳。第2天就有讀者投書直接衝著我而來，宣稱我「太不愛台灣了」。我無奈，當時我還是個窮學生，除了根本不知天南地北的小學畢業旅行之外，足跡還沒有踏到過苗栗以南，要我靠著地理教科書死記彰化和雲林的相對位置，未免太過強人所難！
若接受那位讀者的觀點，那麼我們這2300萬人當中，應該沒有人能夠稱得上是愛台灣吧！畢竟，每個人的接觸面有限，可以提取的記憶更不是無底洞，不可能有人能夠知道這塊土地上的一切事物。
大部分台灣人都盡心盡力的工作，規規矩矩的繳稅，不會去做違法犯禁的事情，這些都是愛台灣的行為，但是這些人從來不會高喊自己愛台灣。
我的政治立場是「友中不統」，也因為不罵中共而經常被抹紅，網路攻擊我就懶得理會了，但有人當面嗆我不愛台灣的話，我會回嗆他一句話：先去當1年10個月的義務役海軍陸戰隊，你才夠資格跟我談愛不愛台灣！
相對的，那些經常高喊愛台灣的人，如果把只會耍嘴皮子，毫無實質意義的罵中共嘴炮拿掉的話，對台灣的貢獻卻可能比不上偏遠地區的老農。
例如，今年3月我們的鳳梨因為病蟲害而被對岸暫時停止進口，結果一群經常高喊愛台灣的人立刻群起怒斥中共，並大舉動員為農民找到外銷日本的替代管道，隨後邀功似的宣稱今年輸日鳳梨超過歷年總量。
但還有3個真相受到媒體忽視：其一，雖然今年鳳梨輸日暢旺，但銷往日本的總量只有去年銷往對岸的4成左右，多數鳳梨農實際上仍然虧損。其二，今年日本的爆發式暢銷，屬於違反往年規律的不正常現象，除非每年都比照今年大舉動員招攬訂單，否則就回到每年1000噸、價值幾千萬台幣的常態了。其三，這種爆發式暢銷，必定涉及日本友人在檯面下的幫忙，但這個「人情債」遲早要還的，就是不知道台灣必須付出何種代價罷了。
鳳梨農從來不高喊愛台灣，卻默默的每年為我們賺進數億到10幾億台幣的貿易收入，而高喊愛台灣的人插手並自行關閉對岸市場後，今年的損失或許有限，來年卻變成一片淒迷，而且我們還必須在檯面下付出某些代價。摸著良心說，這種愛台灣的方式真的對台灣有好處嗎？
總之，除了少數害群之馬以外，每位台灣人都在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愛台灣，樹菊阿嬤是知名典範，但她同樣沒有把愛台灣掛在嘴上。那麼，看到有人整天高喊愛台灣，甚至還強制規定只有罵中共才是愛台灣，你不覺得其中必有蹊蹺嗎？
＊作者為大學退休教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