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亞妮專文:寡言的他,所有話語與思想都在文字裡

2021-01-30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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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劉懷拙的記憶與七等生的小說裡,靜下心來思考,所謂創作與它背後的內涵。每一次重讀七等生、每一人新讀七等生,或許都如拾獲至寶。以此思考,作家生前,確實沒有得到與作品同質等量的注意與討論。劉懷拙舉《重回沙河》這本攝影文集裡的一段概念:「我知道我只能夠讓少數人理解。」七等生自己也走在慢慢釋懷的路上,直到《重回沙河》的1980年代時,他已接受這條只為少數讀者創作的路,已有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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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40歲後,閱讀西方諸家後,回頭看父親的作品,劉懷拙說出許多評論者心中的話:「在4、50年前,台灣作家能寫出這樣的東西,太驚異了。」他以義大利作家安伯托‧艾可的名作《玫瑰的名字》中,定義「理想讀者」與「理想作家」關係的敘述為出發:「他是找不到他理想讀者之人,卻也是很多評論家、作者心中的理想作家。」

真正的好作品,永遠會讓人驚訝,被寫出來,即是存在。劉懷拙以科學定理形容許多七等生的好作品,不會被磨滅。「我們既然始終在看尼采、卡繆,為何不看七等生,他們比他都還老。作品不能以時間論計,他是力學、物理學,萬有引力般的真理。年輕讀者,不能不看經典。」時間是無情且最好的評審。從紀錄片的首映到全集上市,劉懷拙以讀者之身幾度發言。唯一一次,讀見他語氣中的戚然,也是因為「時間」。只因他明白,「七等生其實是很願意跟這些少數讀者對話,我每次想起他不能夠自己跟理解他的書迷互動,就好像看到,他心裡的冷淡,不得從真實接觸中化開。」

或許,七等生心中存有一個真理的神,在2010年國家文藝獎的感言裡,最末他記,「感謝神恩」。神之化生,不定有體,在七等生的世界裡,神是信念。因此,他從沒有違背、沒有虛偽。「我研究它、理解它、我不會去隱藏它。」劉懷拙認為七等生透過作品把它紀錄下來,讓所有人得以理解,「因為你們也有這部分」。就如他在紀錄片中說的那句,「我是個人類,也代表全人類。」訪談末,劉懷拙借道法國雕刻家羅丹的精神面,他說,羅丹的思想是:「對個人為真者,對全人類亦如是。」那麼,他便是在這樣的話語中,理解七等生、理解父親、理解人類以及自己。

七等生作為台灣現代主義的巨人,後繼者,不一定能站在他的肩上,寫向更遠。卻至少能在他的身影裡,得到前行者的庇衛。七等生是消廋的靈魂,也是被自我削瘦的靈魂。他的身影,被那句作為電影預告的自我陳述,放得如巨幕一般,也像他的文字一樣貼在耳邊,說著:「我從6歲開始,就不快樂,到今天為止。」到2020年10月24日止,在淡水的海裡,在台灣的文學裡,紀念他停止的今天、紀念他帶給文學的明天。

註:七等生身後不辦告別式,遵循遺志於淡水海葬。

*作者台中人,曾獲台北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文化部年度藝術新秀、國藝會創作補助等獎項。2015年出版首部散文《請登入遊戲》,2017年出版《寫你》,2020年出版第3號作品,《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本文選自印刻文學生活誌1月號,原標題為〈「今天為止」,記七等生的殊異與諧合:訪七等生長子劉懷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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