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美國新任總統誣告前任總統，是狗急跳牆還是聲東擊西？

政權在不同政黨之間轉移之際，新任與前任領導者除了應觀眾要求行禮如儀，檯面上或檯面下兵戎相見也是常有的事，畢竟改朝換代不是請客吃飯。不過美國新任總統川普近來將這類治操作提昇到另一個境界，一個堪稱「奇觀」的境界。

上星期六4日一大清早，川普照例登上他的推特（Twitter）烽火台，向全世界超過2600萬的追蹤者與大大小小新聞媒體放送訊息。以往川普發文不是罵人（尤其媒體）就是表功（就算與他無關），但3月4日川普這一口氣連珠砲4則推文非同小可，直接砲打一個半月前才把政權交給他的歐巴馬前總統。

「可怕！我剛發現去年我勝選之前，歐巴馬下令竊聽我在川普大樓（Trump Tower）的電話，結果一無所穫。這是麥卡錫主義（McCarthyism）！」

「現任總統在總統選戰中進行竊聽，這樣合法嗎？而且先前還被法院駁回。這是（美國政治的）新低點！」

「我想一個好律師可以把這個案子辦得轟轟烈烈：歐巴馬總統去年10月竊聽我的電話，就在大選之前！」

「歐巴馬總統怎麼能如此低劣，竟然在無比神聖的選舉過程中竊聽我的電話！這是尼克森的水門案（Nixon/Watergate）。惡劣（或者病態）的傢伙。」

不講證據，不擇手段

民主黨籍總統非法監聽（竊聽）死對頭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的電話？的確可怕，的確惡劣；然而更可怕、更惡劣的是，對於如此嚴重嚴厲、必須深入調查的指控，川普並沒有提出一絲一毫的證據；換言之，這是一樁誣告案。儘管川普4個月前就已經當選總統，但是心態與行為顯然還是候選人，而且是一個為求勝利、不擇手段的候選人。

果不其然，川普第二天加碼，要求國會進行調查，但白宮發言人舉出的「證據」卻只是「有報導指稱…」（Reports concerning...），以總統之尊做出這種等級的指控，只能說輕薄至極、荒謬至極。川普派了幾個化妝師上電視，層級最高到副總統彭斯（Mike Pence），但是一開口就支支吾吾、窘態百出。非常明顯，川普這位美國總統剛犯下誣告罪，他的手下再怎麼忠心，未必願意為主子擔負偽證罪責的風險。

監聽涉入外國情報活動的美國公民？聯邦法律有明文規範

川普陣營拿不出證據之外，歐巴馬陣營當天立刻發動反擊，為不學無術的現任總統上一堂法律課。川普誣告的背景是去年美國司法情治單位的一樁調查行動：俄羅斯試圖干預美國總統大選，協助親莫斯科的川普打擊對手。但是即使貴為美國總統，即使白宮是全球權力中樞，美國總統與白宮官員就是無權下令監聽美國公民。

當川普之類的美國公民被懷疑涉入外國情報活動，司法當局（不是總統，不是白宮官員）可以監聽嗎？可以，但是依據美國國會1978年通過的《外國情報監控法》（FISA），聯邦司法當局如果要監聽美國公民是否涉及外國情報活動，必須先向「外國情報監控法院」（FISC）聲請，由一位聯邦法官審核通過後才可以進行。 （相關報導： 歐巴馬下令非法監聽川普？聯邦調查局長要司法部出面澄清、打臉總統 ｜ 更多文章 ）

水門案再版？誰是尼克森──川普抑或歐巴馬？

那麼總統或其親信有可能下令非法監聽美國公民嗎？當然有可能，1972年尼克森總統時期的白宮就這麼幹過，涉案者包括甫卸任的司法部長米契爾（John Mitchell）與白宮法律顧問迪恩（John Dean），層級極高，鬧出的水門案醜聞（Watergate scandal）也斷送了尼克森的總統生涯。所以歐巴馬也不無嫌疑囉？很好，請拿出證據。

川普本人及其團隊雖然善於製作假新聞、操弄另類事實，連恐怖攻擊都可以向壁虛構，但是偽造「總統下令非法監聽」的證據顯然就遠超出他們能力所及。川普瞎扯至今，也只有極右派陰謀論總匯《布萊巴特新聞網》（Breitbart News）的幾篇東西能拿來說嘴，不值識者一哂。

聯邦調查局、共和黨國會領袖都不想跟著攪和

去年選戰末期暗算希拉蕊．柯林頓（Hillary Clinton）、為川普選情帶來及時雨的聯邦調查局（FBI）局長柯密（James Comey），據傳日前要求上級單位司法部出面澄清，強調FBI絕未涉及不法。然而現任司法部長賽辛斯（Jeff Sessions）不但是川普的頭號忠臣，日前又被爆出大選期間私會俄羅斯大使並公然說謊隱瞞，柯密得到的回應可想而知。值得玩味的是，柯密當初重開希拉蕊「電郵門」（Emailgate）的時候，並沒有得到時任司法部長林奇（Loretta Lynch）同意，如今換了老闆，卻突然溫良恭儉讓起來，至今對外悶不吭聲。

就算共和黨籍的柯密要被歸類為「前朝餘孽」，與其他的歐巴馬老部屬一樣存心讓川普出醜，但是連共和黨國會領袖也不想跟著攪和，就可以看出川普的指控到底有多少斤兩。尤其共和黨好不容易推出取代「歐巴馬健保」（Obamacare）的《美國健保法案》（American Health Care Act），還有一場艱難的法律戰，根本不樂見川普節外生枝。倒是民主黨國會議員等著看好戲，因為接下來的調查恐怕只會讓川普團隊更無地自容。

砲打歐巴馬洩恨？轉移輿論焦點？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許多分析家認為，川普那天早上之所以鋌而走險對歐巴馬開砲，原因不外二種可能：一是川普上任以來窘態百出，治國理政無方，人事傾軋頻傳，白宮內不宜外人道的醜事頻頻曝光，讓他深陷於一種「被包圍感」，認定歐巴馬的前朝餘孽與主流媒體裡應外合，破壞他「讓美國再度偉大」（MAGA）的總統大業；因此他要把歐巴馬當成標靶高高掛起，以洩自身與支持者心頭之恨。

另一個可能原因是聲東擊西，川普團隊與去年選戰的「俄羅斯關聯」有如烏雲籠罩，揮之不去，讓他其他方面的「成就」黯然無光。他的第一任白宮國家安全顧問佛林（Michael Flynn）撐不到1個月就因「私通俄羅斯」灰頭土臉下台，司法部長賽辛斯正為類似原因打官位保衛戰，女婿庫許納（Jared Kushner）和多名親信也被點名涉案；因此他要燒出「歐巴馬竊聽我」這把火，真真假假無所謂，只要能夠轉移輿論焦點、迫使敵對勢力轉攻為守，就已值回票價。

「自作孽，不可活」

問題是，選舉的候選人可以丟出天花亂墜的指控，讓輿論發酵泛濫，讓對手窮於自清，只求短期利益到手，之後就算要澄清甚至道歉都無傷大雅。但是身為國家最高領導人，指控之前必須有高標準的憑據，指控之後必須有相應的調查與究責行動、必須要有人頭落地。如果歐巴馬確實非法監聽，那麼水門案後繼有案；如果川普被查出以總統之尊來幹誣告這種勾當，他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尼克森呢？ （相關報導： 歐巴馬下令非法監聽川普？聯邦調查局長要司法部出面澄清、打臉總統 ｜ 更多文章 ）

有趣的是，川普早年在民主黨與共和黨之間兩邊討好，換黨比換妻還勤快，2011年之後他開始推銷「歐巴馬不是在美國出生，根本不能當總統」的漫天大謊，從此成為美國極右派的寵兒，邁向白宮之路從此開啟。如今川普端出另一個關於歐巴馬的漫天大謊，如果因此斷送白宮生涯，那就只能說是「自作孽，不可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