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看恐怖電影，我心目中的經典是21年前Bill Murray主演的「Groundhog Day（台譯：今天暫時停止）」。到小鎮去轉播土撥鼠預言春季何時到來的Bill，被困在土撥鼠日裡無盡循環，簡直是人類文明裡最駭人的噩運。
我知道大家都把這部片子當成輕喜劇，但它其實非常恐怖。想想它的劇情：你每天醒來，都回到同一天的同一個時間，把昨天經歷過的一切重複經歷一次。昨天早上沒追上的公車，今天會再錯過；昨天遇到的討厭鬼，今天還要再打一次招呼；前一天路上踩到的水坑，今天會再跘倒你一次；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遇上的麻煩，都會日復一日、無止境地重複。
如果這麼形容還無法讓你體會這份恐怖，試著套進自己的生活經驗：家門口剛挖過的馬路，又圍起施工圍籬；去年雨季淹水的街道，今年時間一到又淹起來；高鐵又壞了，捷運又當了，出問題的零件都一樣；立法院又在法案清倉，官員又在檢討改進；景氣差了、物價漲了，行政院各種各樣的小組還在開會研議；而提到施政無能，總統又抱怨起在野黨杯葛。
我們聽著總統就職6週年記者會的政策宣示，聽到經濟發展，下一句就是兩岸簽了ECFA；提到核電，接著就是先有核安才有核電；講到青年，就一定要說世代正義；說到外交，就是兩岸穩定使我們有了一百多國免簽待遇；提到兩岸，就是和平發展、擱置爭議。總統說到「一個中國」，我們就能背出「各自表述」。
6週年的政策宣示和過去6年來幾百次的宣示並沒有什麼不同，不同政策議題就是幾組排列組合的十六字，並不難記。然而問題並沒有離開，疑問並沒有解答；日子，還在原地踏步不前。
我們驀然驚覺，這不是Deja Vu（既視感），是日子跳針了。我們陷入了電影才會發生的時間停止。
在電影裡，Bill Murray為了逃離永無止境的今天，連跳樓自盡這種極端方法都用上，但時間一到，他還是在同一個日期的同一個時間醒來，面對重複的一切。而不可能用極端手段打破詛咒的我們，只能生活在重複的政治話語中，一切一成不變。土撥鼠Phil如希臘神話裡預言厄運的女先知Cassandra般，日復一日向人們預告著冬天沒有盡頭，就像不停跳針的利大於弊、公平正義，和「我聽到了」一樣。
真是沒完沒了。
最可怕的是電影沒有演出的劇情。當主角的人生陷在小鎮的土撥鼠日裡，外面的世界還是照常生活。總統大聲疾呼的開放，20年前就寫在教科書裡；官員口中的改革，更早在上個世紀就被刻在什麼大人物的紀念碑上，我們卻如著魔般複誦這些話語，彷彿空話說了一百次是空話，說了一千次就會成真，但這個世界早已拋下我們，奔跑到不知什麼地方去。
困在無法停止的重複中，被世界上的其他人遺忘。不覺得很恐怖嗎？
Groundhog Day的結局裡，Bill Murray飾演的壞脾氣主播在一再重覆的日子裡找到真愛，破除了陷在時空牢獄裡的魔咒。然而困在眼前現實中的我們，想和這個政府有真愛，實在太為難人。在土撥鼠日魔咒下的台灣，只能等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或許有一天，會有對這土地有真愛的人出現，把我們從這停滯的時空中解救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