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文蔚專文:小看了花蓮的廣闊

2019-12-18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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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蓮是多元文化的縣,由閩南、客家、榮民與原住民組成多元特色的社區,每個社區都有不同的夢想和不同的理念,不少慢慢在社區總體營造上嶄露頭角。圖為花蓮風景照。(資料照,盧逸峰攝)

花蓮是多元文化的縣,由閩南、客家、榮民與原住民組成多元特色的社區,每個社區都有不同的夢想和不同的理念,不少慢慢在社區總體營造上嶄露頭角。圖為花蓮風景照。(資料照,盧逸峰攝)

二○○七年秋天,新學年剛開學沒有多久,接到一通來自教育部電算中心的電話,蔡悰安女士很客氣地問:「從同事那兒知道,須老師很認真帶動大專資訊志工團隊,不知道是否有意願承接『花蓮縣數位機會中心』(Digital Opportunity Center, DOC)輔導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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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年我開始指導「編輯採訪社」的同學,結束了在水璉部落和壽豐國小的大專資訊志工服務,接到這通電話,讓我有些感動,一個文學院的老師,能從象牙塔般的大學校園,跋涉到濱海的阿美族部落服務,已經是一大突破了,竟然在短短兩年服務後,就受到關注?一種小小的成就感,頓時浮上心頭。

「數位機會中心輔導團要提供那些服務?」我一無所知地提問。

「就是請大學的團隊,協助花蓮五個社區的電腦教學、文化記錄、產業輔導還有社會照顧。」

「五個社區!」我複述了一次數字,感覺還好,就是多了四個單位,應當可以試看看,於是就接下了這項挑戰。

接下挑戰後,從輔導西寶、秀林、花蓮市、鳳林跟瑞穗開始,一年後,又增加了新城和卓溪,一共七個鄉鎮。赫然發現,我太小看了花蓮,也太輕忽了輔導工作的繁複。

花蓮狹長一百三十七.五公里,當時為數不多的設置社區,最北的點在秀林鄉的西寶國小,最南的點在卓溪鄉的古風村,一天來回的話,絕對印證了「披星載月」這句成語。

西寶在哪裡?先從東華大學開一個小時的車,到中橫公路起點,看見太魯閣的牌樓後,沿著蜿蜒的山路四十分鐘後到天祥,再驅車八公里,才能找到西寶國小。西寶位在海拔九百一十五公尺的雲端之上,手機到那裡總是收不到訊號,要不是有室內電話和固接網路,可說是幾乎與世隔絕的一座「雲端孤島」。

西寶國小(圖/太魯閣國家公園官網)
西寶國小。(圖/太魯閣國家公園官網)

花蓮最南的DOC在卓溪鄉,第一次拜訪古風村時,一時找不到藏在中央山脈之上的小村落,從九號線右轉,跨過秀姑巒溪,經過一大片美麗的稻田,再越過樂樂溪,沿著產業道路,不斷迷路與詢問,最終才找到布農族世代居住的部落。

總要分幾天,南北奔波,才拜訪完所有社區,很像公路電影中漫漫無盡的旅程,先體驗平面長一百三十七.五公里的概念,還加上海拔超過九百米的高度,晴天都是美景,颱風天偶有泥石流。走完一圈後的心得:輔導全縣「少少的」七個機會中心是道阻且長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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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距離本來就是城鄉差距的天敵,教育、文化與經濟條件的差異,才是「花蓮縣數位機會中心」的輔導計畫最大的挑戰。

先搭乘時光機,回到二○○七年的臺灣,當時全國曾經使用過電腦的民眾只有七成,有上網經驗的也只有六成五,如果把焦點放到偏鄉,則曾經使用過電腦的比例降到五成五,換句話說,在花蓮的民眾中,幾乎有一半沒有接觸電腦的經驗,更不要說上網了。教育環境的差異,加上從事農林漁牧業的鄉親,根本沒有學習網路的意願,也就自然成為資訊素養不足的一群。

二○○五年和同學們服務阿美族部落的經驗,讓我發現,臺灣數位落差遠比想像中的嚴重,對家裡沒有電腦的孩子來說,他挑戰未來的競爭力已經輸在起跑點,絕對比過去更嚴峻!以前鄉下孩子只要把書讀好,熟習解題的技巧,還有機會跟都市孩子一爭長短;到了資訊時代,部落小朋友從小家中沒有電腦,社區沒有書店,學校圖書館沒有新書,缺乏尋找資訊、語言學習以及製作專題的能力,自主學習的能力不足,很難拉近與城市孩子的距離。

我是華文系的老師,要走進花蓮的社區,突破大學城與鄉鎮的文化藩籬,沒有太多專業知識當背景。所幸我大學讀法律,研究所學新聞,傾聽與採訪,是這兩個科目的基本工作,加上我本來就對田野充滿嚮往,也就不覺得苦。

須文蔚。(取自須文蔚臉書)
須文蔚。(取自須文蔚臉書)

花蓮是多元文化的縣,由閩南、客家、榮民與原住民組成多元特色的社區,每個社區都有不同的夢想和不同的理念,不少慢慢在社區總體營造上嶄露頭角。因此,從一開始我就不斷提醒同仁,社區輔導並不是去教導民眾,反而是現場向社區民眾學習,然後一起發現改變社區文化的可能性,或是運用數位科技協助他們顛覆一些主流偏見,然後實現夢想。

最大的衝擊來自到教育部的標案審查過程,我向審查委員簡報理想、願景與工作的模式,記得報告完畢以後,會場沒開燈,五位評審又背光坐著,他們的面孔是看不見的,只聽見主席說:「你知道,輔導團的工作要和社區發展協會或小學溝通,推動教育、文化、經濟和社會面的各項活動?」

「我知道!」

「請問你準備好了沒?在輔導一到兩年後,可以讓其中一個DOC就能自主經營?」

我心想:「天啊!我都還沒開始著手輔導,就要談『永續』,怎麼可能?」所以一時語塞。

主席顯然知道我答不出來:「我換個問法好了,花蓮五個社區中,哪一個在經濟上發展機會最大?」

「應當是富源DOC。」

「為什麼?」

「富源村所在的瑞穗鄉產茶和文旦,產業如果可以帶動社區成長,應當比較有希望。」

主席點點頭,不再發問。可是,這一段「快問快答」提醒了我,眼前的輔導工作不是單純的教育訓練,讓老人家或農民體驗資訊設備,具備基礎的操作技能都還不夠,我們要讓自己更為強大,還要具備電子商務、影像記錄、資訊傳播等各項技能。所以做中學,成為一項功課,也是一大樂趣,同時觀察:如何要能以各社區為主體,以他們的社區或生命經驗喚起熱情進行文化、社會或農業銷售的改革,運用數位科技達到目標。

在城鄉落差巨大的臺灣,小小的DOC力量畢竟有限。從一開始,我還是從人文和資訊融合的角度問自己:DOC是什麼?DOC可以是一間電腦教室,但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小朋友一進來就會開始玩電腦,可能還沒學會文書處理就網路成癮了。所以我認為DOC也應當同時是一間小的圖書館,就跟誠品文化藝術基金會的「閱讀分享計畫」合作,募書放在DOC裡面,小朋友來這邊,要先讀書、寫心得、寫作業以後,才能玩電腦。

DOC有很多其他 的可能,當新觀念進入了電腦教室,DOC可以是農特產的個性商店、凝聚社區民眾情感的地方、讓老人在這裡編織夢想。最重要的是,因為臺灣每個農村的年輕人都出走,社區開始老化,有沒有可能因為DOC的連結,創造更多工作機會,讓年輕人有機會可以回家鄉服務?

*作者為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特聘教授兼任數位文化中心主任、宜蘭花蓮數位機會中心輔導團主任、教育部普及偏鄉數位應用計畫推動團隊主持人。本文選自新作《看見機會:我在偏鄉15年》(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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