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輝專文:行船的我外公

2016-06-19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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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得瞪大眼睛。原來「金盆洗撚」是這意思。這豈不等於練了一輩子刀法的武林大俠宣佈封刀?太可惜了吧?我在那歲數雖仍未嚐人事,但已知悉並且期待男女秘密,覺得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封起來,太可怕了,太殘忍了,怎麼可以呢?真的可以嗎?萬一封刀之後,忽然技癢,能不能再把寶刀抽出來用一用?別讓炳嫂知道,不就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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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向我外公尋求答案,只是安靜地聽他把舊事說完。

我外公似乎看穿我的心事,笑道:「那時候的香港好撚亂,左仔搞暴動,通街係土製炸彈,哨牙炳想移民澳洲,老婆唔肯去,除非他金盆洗撚,讓她覺得有面子。忍了這麼多年,她要攞番個尾彩。家輝,記住,女人好撚毒,千祈咪信她們。」碟裡剩下一小截牛陽具,像一截糞便,我外公往碟裡瞄幾眼,不動筷,可能是捨不得吃。他繼續道:「宴會當晚,出席的姐妹喊嚷哨牙炳把賓周掏出讓大家看最後一眼,像瞻仰遺容。本來,一切順利,但有個姐妹竟然貪得無厭,向炳嫂提出要求,除了用眼睛去看,亦想伸手去摸,算是握手道別…」

我打斷我外公的話,急問:「是輪流摸,抑或一起上?」

我外公啐道:「當然係輪流摸!一條賓周能有多大?十多隻手摸過去,夠應付嗎?但最離譜係有姐妹貪得無厭,要求用嘴吮一下哨牙炳條賓周,算是吻別…」

我又用一聲「嘩!」打斷我外公的話。不敢置信,太噁心了。腦海浮現一群女人排著一條長隊、輪流跟一條賓周吻別的混帳情景。

我外公道:「確實過份。炳嫂當然火冒三丈,痛罵她們得寸進尺,姐妹們不服氣,駁嘴回罵,一群女人初則口角,繼而動武,最終扭打成一團,扯頭髮,拉胸圍,滿場在座的江湖好漢亦阻攔不住…」

性子急的我搶問道:「哨牙炳呢?沒出頭阻止?」

我外公說:「阻止個屁!他跑啦!失蹤啦!女人們打架到半途,忽然發現哨牙炳不見了蹤影,無人知道他躲在哪裡!」

「後來呢?」

「沒有後來了!從此至今無人見過佢,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十多年了,無聲無息,搞不好早變鬼了!炳嫂和南爺曾經懸賞花紅三萬元尋人,如果你有興趣,不妨搵下哨牙炳,不過我不確定懸紅是否仍然生效,南爺前兩年死撚咗,茂嫂上年死撚埋,你夠膽就搵孫興社依家的坐館普洱茂問問。」

很荒唐的事情對不對?如果不荒唐便不值得寫了。十五六歲時我從外公口裡聽了這故事,印象深刻,記在心裡,前幾年動念寫小說,哨牙炳的事情忽然像潛水艇浮出水面般冒到腦海表層,乃決意寫它一寫,可惜,外公病逝多年,沒法向他問長問短,唯有到香港大學圖書館翻讀舊報紙,也重回灣仔拜訪幾位七八十歲的長輩叔父,設法了解更多細節,終於,約略了解哨牙炳、南爺、鬼手添、阿七、雞王六、肥仔文、道友本等孫興社人物的賓周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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