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在最混亂年代撼動美國社會，一代拳王阿里

美國一代拳王穆罕默德．阿里6月3日病逝，享壽74歲，舉世震悼。對於這位傳奇運動員，媒體報導中最常見的字眼大概就是「最偉大」（Greatest），其實他從年輕開始就有一個自封的綽號：「至尊」（The Greatest）。

阿里當然偉大，他具備近乎完美的體格條件，揉合速度、靈巧與力量的拳擊技能更是前無古人，1974年的「叢林大亂鬥」（The Rumble in the Jungle）、1975年的「馬尼拉大戰」（Thrilla in Manila）再過百年都還是百看不厭的經典賽事。

偉大，不只在拳擊擂台

但阿里最最偉大、讓籃球大帝喬丹（Michael Jordan）與老虎伍茲（Tiger Woods）等後輩體壇巨星遠遠不及之處在於：他不只是一位偉大的運動員，他的擂台擴展到整個美國社會；在最混亂、困惑的1960、1970年代，美國從宗教、政治、種族到民權議題，都逃不過他的重拳出擊。

一部分原因當然是時勢造英雄。阿里出生於1942年，在他成長與成名的時期，「黑奴」雖然已經是歷史名詞（他的祖父曾是黑奴），但美國社會依舊種族隔離，黑人飽受歧視、壓迫、剝削，有人起而抗爭，更多的人充滿無力感，但阿里以輝煌的戰績、狂放的言詞與迷人的風采，為黑人同胞帶來自信與自豪，從根本改變了1960、70年代美國民權運動的面貌。

為被壓迫者帶來自信與自豪

1964年2月25日首度奪得重量級拳王寶座之後不久，阿里宣布皈依伊斯蘭教，加入激進的穆斯林黑人組織「伊斯蘭國度」（Nation of Islam），把本來的姓名「Cassius Clay」改成「Muhammad Ali」，聲稱前者是「奴隸的名字」。這些充滿反抗甚至挑釁意味的舉動，都讓美國社會瞠目結舌，但也讓黑人青年世代大感振奮。

矯枉總是會過正，阿里早年對種族議題的某些立場，其實連他的黑人同胞也會坐立難安：他鼓吹另一種型態的「種族隔離」。伊斯蘭國度聲稱白人是邪惡科學家製造出來的魔鬼，總有一天會遭到滅絕，黑人不能與之為伍。阿里曾說：「在叢林中，獅子與獅子一國，老虎與老虎一國。」他也主張禁止跨種族通婚，違背禁令的黑人應該處死。

一個虔誠而且包容的穆斯林

但是阿里並沒有沉溺在這些激進主張之中而喪失人性，他的拳擊啟蒙恩師馬丁（Joe Martin）就是一位白人警官。他的政治與宗教導師麥爾坎．X（Malcolm X）與另一位民權運動偉人金恩（Martin Luther King, Jr.）水火不容，但阿里與金恩相當友好。整體而言，阿里在黑人民權運動之中，不但是激勵者，也是凝聚者。

阿里在1975年退出伊斯蘭國度，改宗正統伊斯蘭教的遜尼派（Sunni），更強調和平與包容。他曾語重心長地說：「光只是膚色，不會讓一個人變成魔鬼。」一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天，阿里都是個虔誠的穆斯林，但也始終對其他宗教（包括猶太教）保持敬意。 （相關報導： 世紀拳王殞落》「蝴蝶般飛舞、蜜蜂般螫刺」穆罕默德・阿里病逝 ｜ 更多文章 ）

「我跟越共可沒有什麼恩怨」

黑人民權運動之外，阿里也是美國反戰運動的典範人物。1966年2月，在有心人士操弄之下，年方24歲的阿里兵役狀態從「免服兵役」改列為「可被徵召」，之前他已經表明不願上戰場，此時更在記者逼問之下脫口而出：「我跟越共可沒有什麼恩怨。」（I ain’t got nothing against them Vietcong.）

此話一出，舉國譁然。當時越戰還頗獲民意支持，阿里立刻被主流媒體打成貪生怕死的自私之徒。但阿里犀利戳穿整個事件的荒謬性：「他們（美國政府）要我穿上軍服，到離家十萬哩的地方，用砲彈和子彈對付越南人；但是在我老家路易維爾（Louisville），所謂的『黑鬼』卻被當成狗一樣對待，連最基本的人權都沒有；他們憑什麼要我這樣做？」

阿里的反戰也與伊斯蘭教信仰息息相關，因此以「良心拒服兵役者」（conscientious objector）自居。儘管他從事的是「戰鬥」色彩最強烈的運動，但他指出：「拳擊場上有裁判，如果一名拳擊手受傷太重，裁判可以結束比賽。拳擊與使用機關槍、火箭砲、手榴彈、轟炸機的戰爭完全不同。」

徵兵危機持續發酵。1967年4月28日，阿里被召到德州休士頓（Houston）的陸軍徵兵處，一名軍官叫他的名字叫了4次，他都拒絕上前，於是當場遭到逮捕。阿里的「逃避兵役案」在當年6月27日宣判，陪審團只討論了21分鐘就判他有罪，最重可處5年有期徒刑。阿里不服，官司一路打到聯邦最高法院（SCOTUS）。

官司、坐牢都是大事，但阿里還面臨另一個嚴重威脅：拳擊生涯提前結束。他拒絕徵召的當天，紐約州運動員協會註銷他的會員資格，接下來其他各州爭先恐後效法，他的拳王頭銜也被褫奪。一直要到1971年6月28日，聯邦最高法院做出關鍵判決，推翻下級法院對他的有罪判決，他的拳擊生涯才重見天日。

儘管司法體系平反冤屈，然而年紀不到30歲、正值運動員巔峰時期的阿里，足足有3年半的時間無法踏上拳擊場，只能以校園巡迴演講、接通告上電視維生。後來他雖然重返擂台，又打了10年拳，但身手鋒芒已不如往昔，而且曾在多場比賽中受重傷。

身體力行，堅守原則，捍衛價值，對抗強大龐大的體制，寧可犧牲最摯愛的事業，也不願充當欺壓弱勢族群的幫兇。這就是沒有受過多少正規教育的阿里，成年後智力測驗分數只有78的阿里，自承終身沒有讀完任何一本書的阿里。

退休之後3年，阿里在1984年被診斷出罹患巴金森氏症（Parkinson's disease），年方42歲，不但行動能力大受影響，語言能力也迅速衰退；他向來一開口就滔滔不絕，後來卻只能喃喃低語。但阿里仍然保持旺盛的生命力，以人道工作者、慈善家、外交特使的身分，風塵僕僕世界各地。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在公開場合再也無法說話，世人對他的愛戴卻越來越深摯。 （相關報導： 世紀拳王殞落》「蝴蝶般飛舞、蜜蜂般螫刺」穆罕默德・阿里病逝 ｜ 更多文章 ）

阿里離開拳壇很久了，可是他還有一場勝仗要打。1996年7月19日，亞特蘭大奧運舉行開幕典禮，在全場與全世界30億觀眾的驚呼聲中，阿里手執火炬登場，儘管身體猛烈顫抖，仍然成功點燃會場聖火，也讓無數人的驚呼化為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