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忠觀點:在台樹人十年的日本學者─向增原宏教授致敬

2019-02-01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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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原宏教授畫像(摘自增原宏教授網頁。繪者為國際知名數學家北海道大學退休教授 三宅敏恒(Toshitsune MIYAKE))

增原宏教授畫像(摘自增原宏教授網頁。繪者為國際知名數學家北海道大學退休教授 三宅敏恒(Toshitsune MIYAKE))

幾十年來,教育部和科技部一直相信遠來的和尚才會念經。如果這一條「捷徑」有效,台灣現在應該已經有了幾所大學進入「世界百大」,而且產業應該已經達到高度知識經濟化的程度,廣大民眾也應早已不再為低薪所苦。可惜事與願違,「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之國家社會的人才培育與落實,從來沒有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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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眾多從國外高薪禮聘而來的高教人員之中,的確也有極少數學者在台灣做出了重要貢獻。可惜由於大學的教學與研究本質的高度專業性,這些極少數學者的努力、付出與成果,未必能被外界民眾,甚至所屬系所之外的學界所知悉。

以交通大學理學院為例,增原宏(Hiroshi MASUHARA)教授就是極少數有大建樹的外來學者之一,其所作所為,值得表彰。增原教授是位日本人,於2008年從大阪大學退休之後來到交通大學任職。過去十年間,他在教學、研究,與盡力提升交大理學院及國內其他大學的學術高度,和促進台日實質交流等方面的深入與廣泛投注,可以略述如下。他的其他努力與心血,則因篇幅有限,難以一一列舉。

來到台灣之後,增原教授很快地在交通大學建立了一個如今已享譽國際的雷射化學與生物奈米實驗室。他領導的研究組,除了研究生之外,還有好幾位他從日本號召前來的年輕博士後研究員及年輕教師。從2008年4月到2018年3月間,他們實驗室一共發表了98篇國際期刊論文,進行了96次國內外學術邀請演講,培養了8位博士生及41位碩士生(應大多為台籍)。除了繼續拓展他的「光化學」研究領域,為了致力於台日交流,增原教授並在此期間邀請了27位日本研究生前來交大實驗室停留一至三個月,又選送了11位台灣研究生到國外實驗室學習一個月至一年。更可觀的,增原教授實驗室的博士後研究員,在跟隨他做了幾年研究之後,已經有5位成為了日本及其他國家大學的助理教授或副教授;此外更有一位台籍年輕學者(增原教授在交通大學指導的本土博士),於2018年獲聘為日本一所大學的助理教授。

為了促進台日交流,在十年間,增原教授邀請了48位日本教授到交通大學應用化學系演講,86位日本教授到他的研究組演講。從2012年起,他年年在交大舉辦化學領域的暑期學校與研討會,廣邀國際知名學者前來講課與演說,六年間共計有723位國內外師生參加過這一系列的學術活動。尤為特殊的,增原教授也在近幾年間,安排及接待過228位日本資優高中生到交通大學及國內大學觀摩訪問。這些都是實實在在往下扎根,推廣科學教育與研究、培養青年世界觀,和實質促進國際交流的創舉性與長遠性工作。

增原宏教授(右)與交通大學張懋中校長(左)(交通大學提供)
增原宏教授(右)與交通大學張懋中校長(左)(交通大學提供)

去年八月,日本《光電子(Optronics)》雜誌(日文)刊登了一篇該刊編輯部特地前來交通大學與增原教授深入對談後的採訪報導,文長7頁。文章中開宗明義表示,該採訪報導的目的在於(一)想要理解台灣產業競爭力的來源,以作為改進日本產業的參考,和(二)想要從增原教授身上看出「身為一個研究者應該具備的身影」。文中,增原教授談到了許多深刻而親切的觀點、見解與建議,以下是其中幾點:

(一)為什麼選擇接受交通大學的邀請:增原教授是一位國際著名學者,在他的學術生涯中曾經獲得過許多獎項與榮譽,包括日本政府頒發的「紫綬褒章」及「瑞寶中綬章」。他將從大阪大學退休時,雖然有其他國家的邀請,並且提供優厚的研究經費與條件,但是增原教授選擇了來到交大,因為他說交大理學院尊重他的教學與研究,建議他「盡情做他想做的事」。所以,一位專注本業的正直學者最在意的首先是合理的教學與研究的環境,其次才是(特例的)名號與薪資。

(二)對於台灣學術發展的看法:增原教授認為台灣的大學體制難以產生「科學獨創性」的研究成果。其中一個原因是台灣跟隨美國大學的體制,每一個教授——從事業剛起步的年輕助理教授到具有豐富教研經驗的資深教授——都只能各自為政,年復一年帶領自己的幾個新進稚嫩研究生(近年常只有碩士生而無博士生),經營自己的小攤子。增原教授認為由一個資深教授和幾個年輕助理/副教授及研究生與博士後研究員組成的研究組,即「講座制」,才可能有人力與實力一邊探索新觀念和新方向,一邊長期深入鑽研某些重大課題的細節。如此,才可能培養比較寬闊的研究視野,及孕育出「能夠持續並傳承的研究文化」,從而產生具有科學獨創性的關鍵成果。第二個原因,增原教授認為台灣的師生之間缺乏實驗室之外的親切與緊密接觸,少了如日本的喝酒文化及其間的嘻笑氛圍。因為在實驗室裡傳遞的主要是科學知識本身,而在實驗室之外的頻繁與密切接觸時,卻是師生之間對於科學精神、學術本質,及研究的態度和哲學的對話、浸淫、領會與傳承。

(三)對台灣產業發展的觀點:有趣的是,增原教授認為與日本產業界比較,台灣的產業界更為靈活,對於未來幾年的市場需求的嗅覺更為靈敏,同時台灣的有錢人樂於投資。增原教授認為,台灣學界對於獨創性的科學研究及技術研發沒有太大興趣與野心,而且整體環境——包括體制、人才與資源——也沒有準備好,但是只要看到了應用性和市場需求,台灣學界和產業界就會很快地將產品製造出來,搶到世界市場。(對於這些意見,不知國內人士及學界是否有所保留,或有不同看法?)

(四)連接日本、亞洲與台灣之間的橋樑:在訪問中,增原教授說他在孩提時代,就想到除了科學之外,也對貢獻(日本)社會有興趣;在成為研究者之後,則思考著是否能夠貢獻於整個亞洲。以學術和自然科學為例,他認為歐洲的學術發達,各領域都有許多優秀有成的學者,但亞洲則除了日本之外,優秀學者——能夠獨樹一格、自成一家之言——的人數有限,因此日本的學術團體應該負起扶持亞洲學術,引領更多亞洲同行成為優秀學者的責任。他認為亞洲的科學要能與歐洲科學並駕齊驅,或許還要二、三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功夫,所以他在2002年創立並成為「亞洲光化學協會(Asian and Oceanian Photochemistry Association)」的首任會長,致力於倡導亞洲科學的「個人化」與多樣化。所謂「個人化」是指一個學術領域有許多個優秀學者,群峰並峙,各領風騷,因此達到百花競妍的「多樣化」境地。從而,由於多樣化,有時就會在某地有某個人迸放出獨創性的科研成果。

在該訪問報導最後,談到產業與學術都已經高度(並且還將更加)全球化的今日,日本仍有許多年輕學生從無出國經驗,甚至膽怯於出國。增原教授指出,在與這些學生接觸時,除了啟發他們認知國際化的重要性之外,他常激勵日本學生去踏出第一步,告訴他們:「向外國邁進就先從台灣開始吧!」顯然,增原教授已經落地生根,把台灣當作了他的國際化的「學術基地」——他甚至還在交大建立了一個「增原塾(Masuhara School)」,與來訪的日本研究生、大學生及高中生海闊天空對話,指點迷津。

身為一個研究者應該具備的身影:增原教授是一位難得的典範,從十年前接受交通大學講座教授職位開始,他就抱定一個目標,要「提升交通大學在國際科學界與日本學術界的能見度(“Increasing Visibility of NCTU in Science and in Japan”)」。這個目標,他念茲在茲,確實做到了。而且,在提升交通大學自然科學/化學領域的教學與研究高度的同時,他往往邀請國內其他大學和中研院相關領域的師生一起參與,這種「敬業精神」是我們最應該向他致敬的主要原因之一。他自覺既然在慎重思考之後,答應了接受這個職位,他就盡責敬業,身體力行,以提升台灣學術的能見度為抱負,從各面向、各角度切入,號召從高中生到資深學者的(台日)各年齡層師生,共襄盛舉。除了邀請國外學者前來,十年間,增原教授也持續推薦國內學者出席國際會議和出國訪問及講學,所以是平等的雙向交流。更必須指出,增原教授進行研究與推動各式學術活動的所需經費,不僅來自台灣,有些是他向日本政府和「日本台灣交流協會」爭取得到的。無疑地,他的所作所為與「身為一個外國教授在台灣高教現場」的長期經驗,非常值得作為教育部在推動「玉山學者」計畫時的楷模與將來考核計畫成效時的標竿。

在當今高教亂流洶湧的惡劣環境與悲觀情緒瀰漫之中,筆者謹以此文向增原宏教授的「敬業精神」與「身為一個研究者應該具備的身影」致敬!

*作者為交通大學物理研究所及電子物理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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